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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动齿轮队]信使

Synopsis

by Cantarella

【热身赛】参赛文

【传动齿轮】Cantarella



开始
这是一代枭雄年轻时的故事。
萧俨在别人家的宴会上看到一个人,直到很久以后他也说不出当时究竟是什么缘由,让他多看了这人几眼。不过从结果来看,到底是值得庆幸的。
那会儿依着萧俨的年龄,虽称得上年少有为,但出身旁支,在豪门宴席上只能坐在宴席的下处。声色寒暄都离他远了点,又因常年不在京城,周围都是生面孔。萧俨性子严谨,兼有年轻且高得过人的心气,不肯在初来乍到的繁华地露出一丝怯,也不肯跟庸碌之辈一般满身谄媚,倒反而显得拘谨了。四下那些善迎奉的早去主人上客那边祝酒,留了他一个人坐在原地,只管自斟自饮,默不作声地小心探看。
那个人就是在这当口上撞到他视线中的。第一眼看上去平凡无奇,既不华贵也不张扬,也就是个助兴的陪客。大约人面熟络,与旁人言语虽不多,但神色自由自在的,仿佛不是在别人家做客,而是坐在自家厅堂里,宽容又漫不经心地听着客人闲谈。
有点意思。萧俨垂下眼睛,又给自己倒了杯酒。案上酒食在京城只算得中等,便能把他平日三餐衬得仿佛草料。他在心中冷笑一声,再抬起眼时,鬼使神差地又往那个人看过去。
那个人竟也正看着他,已经不知看了多久。萧俨这才看清那人的面容,一副眉目细长的清淡相貌,比自己年长几岁。视线对上的时候,那人对他举了举杯,笑着眨眨眼。
这动作称得上轻佻,萧俨不自在地别过脸。过一会再看,那人已经听旁人说笑去了,任萧俨死死盯了他半盏茶,也没再把头往这边偏一偏。
萧俨在案下把指骨捏得咔咔响,说不清是愤怒还是尴尬,末了又觉得自己不管是愤怒还是尴尬都很幼稚,自嘲地弯了弯嘴角,把面前斟好的酒一饮而尽,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小将军好酒量。”
萧俨这才惊觉那人不知什么时候走到自己身旁,擎着壶酒,笑眯眯的样子活像一只狐狸。
“在下姓许名知白,能敬小将军一杯否?”
在刀丛剑林里打滚的人,耳聪目明乃是保命之道,像这种被近了身尚不自知的情况,于萧俨是从没有过的。许知白像是没看到萧俨脸上隐约戒备的神情,也不等他回答,愉快地往他身旁一坐。
“小将军怎么称呼啊?”
萧俨报上名姓,而后猛地皱了眉:“你怎么知道……”
他自忖未着兵甲,面相又斯文白皙得不似个沙场里打滚的糙汉,换做其他生人,断没有一口叫破他军旅身份的。许知白伏在案上,宽大的袖子遮住脸笑得不行:“因为我是个术士,会相面。”
“你不是。”萧俨说。他镇定下来,把自己那杯酒喝了,“许先生可能会做一点术士的勾当,但你绝不只是个术士。”
许知白抬起脸,长长地喔了一声:“那依萧小将军看,在下若不是个术士,却又是什么人?”
你能把那“小”字去掉么?
萧俨不爽地想,面上倒没表露出来,沉吟了一下说:“许先生是位机关师吧?”
“何以见得?”
“我说错了?”
“没有。”许知白干干脆脆地回答,“不过想听听为什么。”
“那容我先反问先生。你是怎么看出我身在军中?”
许知白袖子一拂,从萧俨手边堪堪滑过,“拈弓执戟戴惯铁扳指的手,即使眼拙如在下,只要不是个瞎子,也是看得出来的。”
萧俨心说要不是老子克制有涵养这会儿你吃饭的家伙可就折在我手里了。袖子做那么宽干嘛?扇什么扇?老子也不是个瞎子,以为袖子长我就没看到你手上既没有朱砂雌黄的印子还带着精铁护指么?浪费布料。北地那些蛮族姑娘都比你们这帮京城废物利落英武。
他继续按捺下那点不满,用平板的表情回答:“许先生身上熏了香,可还有点松香和石脂的味道没遮住呢。”
许知白愣了一霎,似乎有心把袖子抬起来闻一闻,然后忍不住笑出声来:“小将军实在是个通透人,理应是活得恣意洒脱的。可在下看着,小将军今天并不是很开心。”
“许先生不再唤我‘小将军’,我大概会更开心点。”
“啊呀,罪过罪过。”许知白对他行了个毫无诚意的礼,“既如此,我来表演一个戏法,给萧将军赔罪。”
萧俨看着许知白施施然站起来走到厅堂正中,环顾四方朗声说道:“今日高朋满座,主人尊贵慷慨,这宴席上,山珍海味基本齐备,唯独缺了一味云间城的鲈鱼脍。为求圆满,我愿为主人献上。”
四下宾客莫不骇笑,主人惯把许知白看成一个可有可无的点缀,此时只当听了个笑话,便说:“知白莫要胡言乱语,现下不过孟春,哪里来的鲈鱼?”
“云间春早,鲈鱼已肥。”
“云间距此千里,知白如何取得。”
“我自有法子。”许知白转头朝萧俨挤了下眼,“可否劳驾小……萧将军把前院那只铜盘搬进来?”
萧俨黑着脸跟他对视了一会儿,然后沉默着站起来走去前院。这铜盘本是备着夏季种莲花的,高二尺,口阔三尺,比一般的盘更深些,像一个稍矮的盂。萧俨不要旁人搭手,只脱了外衣,俯身抓住两耳,气沉丹田,也不见多费劲便把盆了举起来。一帮宾客立在廊下,见他脸不红气不喘地回来,纷纷拊掌叫好,主人被簇拥在中间,同样微微颔首。
“小将军姓萧?可是晋陵萧家?”
萧俨把铜盘放在阶下,接过侍女递上的布巾擦干净手,才朝主人端端正正行了一礼:“晚辈游击营中郎将萧俨。”
“太子太傅萧煜是你什么人?”
“是晚辈族叔。”
“好好,萧小将军少年英武,不堕家门声名。萧君既与我有通家之好,小将军便确是我的后辈。”主人捻须微笑,“知白,快些弄你那些神通,不要辜负萧小将军这一番劳动。”
许知白笑嘻嘻地在众人后面说:“诸位请座上稍待,看我从此盆中钓出云间鲈鱼来。”他端坐在盆前,开始使唤下人往铜盘里倒水,又要了钓竿饵食。萧俨穿好外衣,也不回座,一言不发地站在许知白身后。许知白仰头看了他一眼:“小……萧将军回座去吧,鱼儿上钩总有过一刻半刻。”
萧俨回了个似笑非笑的表情:“我不看着,许先生怎好做戏?”
“萧将军真是明白人。”许知白还是笑嘻嘻的,从袖子里翻出个瓶子往盘里倒了点什么,水即刻变成紫色。他把钓钩往水里一投,摆出副愿者上钩的模样,“天机不可泄露。”
萧俨对许知白那点装神弄鬼的把戏猜了个八九不离十,无非是市井幻术那一套。不过既然对方送了个大大的人情给他,他当然也乐得还个看破不说破顺便帮着遮掩一下的人情回去。
不多会许知白说了声:“得了。”伸手一提钓竿,真从紫水中提出一条活蹦乱跳的四腮鲈来,抛到廊下地板上,尚且蹦跶得老高,噼里啪啦地甩了一地水珠。宾客们探头来看,个个赞叹不已。许知白愈发不知收敛,又往钓竿上挂了份饵食,说着:“客多,一条恐不够,容我再钓一条。”
萧俨抱着手臂看他故技重施。待第二条鲈鱼也摆上了冰盘,主人亲持银刀做鱼脍待客,萧俨才低声对自觉坐到他旁边许知白说:“云间鲈鱼,大手笔啊许先生。”
“所以才这么两条嘛,多的也没有了。哈哈哈,这都是幸亏小……萧将军勇武,萧将军平时能开几石弓啊?来来,我敬萧将军一杯。”
萧俨挡开他的杯子,敲了敲那只许知白带来的壶:“我倒是在喝酒,许先生却以水代酒未免不厚道。”
“哎呀,这,机关师嘛。”许知白被点破了关窍,倒也不尴尬,“即使场面应酬,亦是不宜多饮为佳。”
萧俨很想问他你既然有机关师的自觉,为何不去出仕从军,非要以术士自居,在权贵家当个无关紧要的食客。话到了嘴边,又生生咽了下去,想自己许多年枕戈寝甲杀敌建功,是漠北游击营最年轻的将军,回到京城一样是可有可无的存在。刚才在主人面前露脸,还承着这假术士的情。
许知白喝着假装是酒的水,瞟了眼萧俨不自觉皱起的眉头,自己先唉声叹气了一回:“萧将军又生在下的气了,说不得,我再表演一个戏法吧。”
萧俨一把没拉住,只得看着许知白又跑过去,虚情假意接受了一番恭维后,夸口说:“有了云间鲈,若无嘉城姜,终是十全九美。诸位稍待,容在下前去嘉州采买些鲜姜,配成一道金齑玉脍,才是人间至味。”
客人们刚见识过千里外的活鲈鱼,不敢再随意小觑许知白,但仍是将信将疑:“嘉城远在西南益州,许先生如何去?”
“乘云蹑风,半个时辰即还。”
“我半年前曾遣人去益州买锦,算算时日怕是也到了。”主人饶有兴趣地盯着许知白,“知白辛苦些,去告诉他一声,就说二小姐婚事也定了,回雁锦和宜字锦都多买百匹回来。”
许知白笑着应下,转身出门去,还不忘对萧俨使了个“莫担心”的眼色。萧俨默然听着宾客们七嘴八舌的议论,其中主人的声音尤显刺耳:
“许知白,有点不清不楚的本事,多是小聪明,未必可堪大用。他那些把戏,博诸君一笑便罢。他定是在市上问人买些姜。至于买锦的事,他必推说人尚未到益州,我又能拿他如何?”
宾客们哈哈大笑,转而奉承起主人,言语间倒显得许知白像个优伶弄臣。
萧俨心里莫名其妙地不痛快。许知白或许是在游戏人间,眼睛里却没有一丝媚世求显,反而带着些心灰意冷。但那只是冬日雪下看似枯萎的草,待得春来就会蓬勃而生。萧俨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才过这么一会儿就开始维护起那假术士,也不知道为什么忽然相信那假术士会完成他应下的事。他只是想,如果此刻自己是身居高位的主人,遇到许知白,会不会更诚恳地听他说话?
半个时辰后许知白果然带着一袋姜回来了,取出时还带着湿润的泥土,洗净切开看,金黄多汁,辛辣芬芳,客中老饕一尝便说:“确是上好的嘉城姜。”许知白这会儿矜持了些,拢住长长的袖子朝主人一揖:“幸不辱使命,买锦之事,在下已经转告府上使者,回雁锦宜字锦各增百匹。”
主人神色沉了沉:“知白不可多诳语。这金齑玉脍甚好,有赏。你且退下罢。”

许知白没有反驳,只笑了一笑,躬身退下,仍是坐到萧俨身边。萧俨不待他开口,先给他倒了杯水。

“许知白。”

“嗯?”

“铜盘钓鱼是百戏幻术,壶中水酒是乾坤机巧,生姜贮鲜是四民月令,这些我虽不通,毕竟都有耳闻。但千里传音……你必做到了,怎么做到的我却不知。”

“哦?萧将军不觉得我说谎?”

“因为没有必要。”而且你那一脸的失望,当真以为自己掩饰得好?

许知白若有所思地点点桌案,却说出不相干的话:“小将军,我们逃席吧。”

萧俨被他带着七拐八拐跑出人家府邸,在一条巷子口的汤饼铺子坐定,要了两碗。羊肉汤里飘着韭叶面片,许知白从袖子里掏出块姜和布满尖齿的小铁片,磨了点姜蓉进去。

“吃吧,吃吧,我请客。乍暖还寒的日子还是要吃点热的,吃什么冷脍嘛。”

萧俨握着竹箸搅了搅面片,看许知白用根长布条把袖子挽上去固定住,露出双确实保养得宜、修长灵活的手来,忍不住叫他:“许知白。”

“哎?刚刚还一口一个许先生的,怎么请你吃汤饼你反而对我不客气了?”

“你还没答我,如何千里传音?”

“哎哟,这是秘术。”许知白正把手指上的护甲一个个取下来,叮叮当当地扫作一堆,“天机不可泄露。”

“自古传令,烽烟彩旗可为号,火光长啸可为号,快骑箭书可为号,击金密语亦可为号。”萧俨垂着眼睛说,“漠北荻丝族,女子美艳善武,能驭巨象引群狼,隐于黑林雪原之中,以一种无声短笛为号。斥候探查军情,屡屡失手。后来军中有机关师做机工雀鸟于各部营传递消息,在空中指引方位,才使我军得以占到上风。黑水关大捷,逼荻丝族退回西波尔平原,漠北暂得十年太平。可那位机关师在漠北冻伤了手,已经独自离开游击营。我不知他的名字,不知他的去处,分给我的那只雀儿坏了,也不知找谁修理。

“我十五从军,在漠北待了十年,年年都想着看一眼京城的春花。但真的回来时,却发现春花虽好,只开在高门绣户处。许知白,你低头寄身他人屋檐下,有意思吗?”

“机关师也要吃饭的。”许知白不为所动地埋头喝汤,“当代虽重出身不重实绩,可萧将军家世煊赫,飞黄腾达也就在朝夕嘛。”

“承你的情。”萧俨继续搅着面片,忽然问,“你要跟着我吗?”

许知白差点呛到:“啥?”

“那家主人今日贬你疑你,他日会畏你忌你。你跟着我,我保你周全。”

许知白又笑得整个人扑到案几上:“小将军,你可没钱啊。养我这个食客很花钱的。”

“那你就等我有钱。”

“好好,等你有钱我一定跟你。哎,别搅了,到底吃不吃?快着点,我们还要回去呢。”许知白笑着把护甲一个个套回手指,想了想又说,“你那只机工雀儿带在身上吗?给我看看能不能修好。”

萧俨从怀里摸出只布袋,里面有只断了翅膀的两寸来大的木鸟。许知白拿在手里,不知如何使了个巧劲便把木鸟一分为二,露出肚子里层叠繁杂的小巧齿轮来。

“哟,上好火曜晶!”许知白看着齿轮中心那点不过两三毫的红晶石,高兴得似乎想吹个口哨,“小将军果然很讨机关师欢心。”

“能修好吗?”

“能,能,全部交给我。”许知白把鸟合上收回袋子,看到合榫处一点小小的印鉴,微微眯起眼。

“许知白。”

“嗯?”

“千里传音怎么做到的?”

“小将军,都说了是天机,汤饼也堵不住你的好奇心吗?”


后来

第二日萧俨在驿馆醒来,有只木鸟正在院子里扑棱翅膀,一圈一圈不知疲倦地盘旋。随后太尉府下了文书,萧俨留任京城执金吾,不用再回漠北,果然朝夕间一只脚踏入显贵圈子。京城同侪间应酬颇多,而他再也没见到许知白。

直到次年开春,太尉府上采买使自益州返京,报称去年孟春某日,有着广袖者至嘉城,要他将采单上某两种益州锦增加百匹。来人熟悉太尉府种种,不似无故消遣人,因此采买使虽疑惑有加,却仍是照办了。

这事在京城传得沸沸扬扬,当时流行神仙鬼神之说,许知白在一来二去的言语里被描绘得半人不鬼的。萧俨在太尉府上觑得主人神色便知自己去年的话一语成谶,不由很是担心许知白。但他找不到许知白,也不知到哪里找他,这个人仿佛真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又过了两年,萧俨升任武库令。一日月上柳梢头,有人登门求见,只说姓许。萧俨光着脚跑出三进院子,看到门外有人长眉细眼,广袖垂地,对他笑嘻嘻地拱了拱手。

“小……啊萧将军别来无恙,在下一介食客前来投奔,可否收留我?”

“那你先说,千里传音是怎么做到的?”

许知白扬了扬手里一个四四方方的包袱:“跟漠北无声笛差不多的道理,跟你说了你也不明白。不如让我先进去,给萧将军演示一番?”


再后来

终有一日,萧俨会手握重权挟令天下。

他是位僭主,半毁半誉。世人所知他颁下的第一条政令是按察举,不问家世出身揽四方人才。

其实不是。萧俨真正颁下的第一条政令是成立工信局,掌百巧机工、五金冶铸、通讯密码。

第一代令主姓许名墨,表字知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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