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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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上一次离开家时全然不同，这次他走得安静低调，几乎没有惊动任何人，除了他妈。皮格马利翁本以为要费些口舌，没想到他妈啥也没说，而是兴冲冲地帮他收拾行李。原来他妈早已明白，在村子里儿子怕是找不到心仪的姑娘了，因此一心指望他此去是为自己找个新娘。

一无所知地背负着他妈一厢情愿的期待，皮格马利翁离开家没两天，就被偷了个精光。在一个美好的早晨醒来，他发现自己只剩一身穿脏了的衣裳，还有一套从不离身的小工具。

尽管如此，他还是继续往前，几乎是两手空空地游历了相当长一段时间，途中并没有接受任何城邦和神庙的委托，也不曾为任何国王、执政官或是富豪雕刻。

皮格马利翁沿路刻了好些小玩意儿，用的都是随手可得的普通石块，多半是日用品，还有些是孩子们的玩具，用来换取简单的食物、衣裳和凉鞋，以及天冷时的住处。

这些雕刻品多半没有他的标记，为后世的崇拜者和收藏家添了不少麻烦，也让沿途不少寻常人家发了点小财。有人说这些小玩意儿与皮格马利翁以往的作品颇有不同，它们随着途径城邦的地理、物候以及风土人情而变化，随物赋形，大巧不工。但也有人说那只是因为他就地取材，而且常常是匆忙完成。

总之，皮格马利翁就这么一路游荡，似乎忘了那块珍贵的石头，也忘了自己隐秘的梦想和渴望，还忘了神明的委托。

他到过科林斯——富庶而奢华的城邦，爱奥尼亚海岸之花。并非为了此处造型独特的石柱，这种石柱为雕刻者中最爱纤细繁复之美的卡利马斯首创，并经过几代人改进，趋于完美：柱身修长袅娜如少女的身躯，柱头雕刻出忍冬、毛茛和卷柏的花环，枝蔓纵横，繁花怒放。

皮格马利翁看到了科林斯石柱所呈现的缥缈与诗意之美，也看到了其中的纤弱、繁琐和匠气，他的目光并未为之停留。

他也不是为了闻名遐迩的科林斯爱神庙。此处的阿芙洛狄特神庙虽然无法与塞浦路斯的大神庙和米洛斯岛的秘密神殿相比，却拥有大绿海两岸最美的神妓，她们之中最负盛名者，尽管此时已年华老去，要得到她的垂青，仍然要奉献让人咋舌的祭品和财富。皮格马利翁听过众多诗人吟唱她们的美丽，但他并不曾为她们驻足。

皮格马利翁去了荒废已久的西西弗斯旧宫，传说科林斯王西西弗斯曾在这里与河神伊索普斯做交易，为城邦得到充沛的水源；又曾在此召唤世间的英雄相聚、饮宴、竞技，将桂冠戴在胜利者的头上；并曾在这里迎娶墨洛珀，昴星七姊妹中最聪慧美丽的一个；并与她一起欺骗和囚禁了冥界之主，从死亡冰冷的指缝间夺回了四十年的好时光——世人还传说他为此付出了可怕的代价，在冥界边缘，西西弗斯永不停息地将巨石推向陡峭的山顶，却总是在最后时刻功败垂成，巨石滚落山涧，苦役从头开始。

但在旧宫遗址，皮格马利翁听到的故事不是这样。此地人们传说国王一次次在最后关头松手，让巨石滚落，为的是在冥界边缘多停留时日，直至王后墨洛珀最终到来，而后他们携手进入死者的国度。

更让他在意的是传说的细节，当死神亲自来到科林斯，试图带走狡猾的国王的灵魂时，王后墨洛珀向祂献上黄水仙和黑根白花草编织的花环，将祂束缚，使祂失去了神明的力量。这两种有魔力的植物，至今仍在旧宫废墟上茂密地生长，随风摇曳。

皮格马利翁挖了几棵，珍重地装进行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