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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是个怎样的人，这是他无从回答的问题
14
初一那天T市飘起蒙蒙细雨，气温虽然没有明显降低，却感觉冷许多。有人说，因为湿度的关系，实际气温还有个位数时，就已经让人体表面感觉上是零度了。
他本来想自己起床后去搭出租车就好，不过后来X还是开车送他去Q家。
X说，这样就不会一直睡到下午，让好不容易稍微调整到有点样子的作息又整个乱掉。
都抬出了这样的说法，所以他也没有反对的余地，于是就只有高兴又带点微微歉疚地让X载他去。
「中午要吃哦。」下车时，他这么叮嘱X。
「嗯。」
「结束之后我自己搭出租车回去就行。」
X点点头，晃了晃手指表示晚点见。
X把车子开走之后，他走过去按Q家的电铃。读大学时来过一回，也是聚餐，Q的父母都很好客，对他们这些同学非常好。他还记得，那次不但吃得超饱，还几乎每个人都被塞了东西带回去。
「你来啦？你是第一名哦！」Q扎着马尾，似乎有点儿变胖，不过他不敢讲。
「新年快乐，我带了这个，大家可以一起吃。有谁会来？」他把坚果零嘴交给Q。
「干嘛带这么多？一桶就够了咩。」
「一桶算是送给伯父伯母的。」
「干嘛这么客气。」
Q说，除开Q自己和他不算，还有四个老同学会来，人不算多，因为有些人回家过年不在T市。
Q的爸妈去亲戚家拜年，要晚上才回来，家里就留给女儿办水饺会。
「所以我妈不在，你来帮忙我吧！我记得你挺会做菜的。」Q说。
「不算很会啦！」
Q拉他去厨房，由他负责把洗好的高丽菜切碎，好跟绞肉拌在一起。
「对了，上次讲电话，我问你是不是交了女朋友，你好像没否认哦？所以你是有对象了，是吧？前阵子我还跟我妈聊起我们这一群，好像孤家寡人的还是占多数哩，我也是其中之一。」Q吐吐舌头。
他停了手上切菜的动作，沉默了一会儿，低声说：「……我想告诉你一件事。」
「干嘛说得那么慎重？你不要吓我欸。」
「没啦……我只是想说，我是跟一个人在一起了，不过……」
「不过什么？你说啊，不要卖关子啦！」Q催促他：「是不是要我保密？OK，没得到你允许我不会跟别人说的。」
他下定决心，吐出一口气，说：「他是男的，我是同性恋。」
有那么一瞬，Q惊讶地睁大眼睛直瞪着他，但那时间很短暂。
「原来……觉得不突兀欸。我向来觉得你比很多男生都……怎么说，就是有种属于比较阴性、温和的气质。欸？我有没猜错？你是……零号……是吧？猜错了不要打我。」
他愣了一下，忍不住笑出来，点点头。Q的反应让他感觉轻松不少。
「是哦，那个人是个怎样的人？对你好不好？」
X是个怎样的人，这是他无从回答的问题，再多的言语不足以描述X。但后个问题不需要迟疑。
他轻轻说：「他对我很好，真的很好。」
「好好哦！对不起我问个很俗的问题，他帅不帅？你要公平客观一点地回答我哦！」
Q的表情让他忍不住笑出来，他点点头，小声说：「他很帅，应该不是我偏心才这么讲的。」
「是哦！真想有机会能亲眼目睹欸！」
「也许以后有机会吧！」
「真的吗？你不要食言哦。」Q忽然一本正经地问：「你告诉其他人了吗？」
「没有，你是第一个知道的。」
「那你打算公开吗？」Q问。
「……我也不知道。」
「我想也不急吧！也许你可以先暗示一下，有适当机会再说，如果你想说的话。」
「嗯。」
「多告诉我一点关于『他』的事啦！你们在一起很久了吗？」
「没……就这几个月才开始，不过，两年多前我们就认识了。」
「嗯嗯，所以也是有所了解才在一起的，这样很好哦。」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我真的很为你高兴，你看起来好幸福的样子。」Q说。
「……有吗？」
「真的啊，整个人发亮的感觉。」Q说：「总之，我绝对支持你，你要牢牢记住这一点。」
「嗯。」他心底好感动，有朋友力挺的感觉真好。
Q又问了他X的年纪啦、身高啦……这种种，说这样要脑补想象才比较有依据。
后来其他同学陆续到来，三个男生一个女生，他与Q也就没再继续这话题。Q遵守承诺，关于X的事半个字也没有提。
大伙儿一起包水饺就是有趣，水饺包得丑不要紧、下水就散开也无所谓，边吃边聊的很开心。本来说一桶坚果留给Q的父母吃，结果大家不知不觉全嗑光了。
虽然闲聊中谈到各人现况，也说起不在场的V交了女朋友，但他没有提起自己的感情状况，虽然已经告诉Q了，总觉得还不是时机就这么公布。
聊着聊着，说起之后应该老同学们组团，由他当导游，带大家到国外去举办同学会。他笑着点头说好，忍不住想到自己的梦想，希望有一天，X能带他去德国，完成一趟两个人的旅行。
下午三点左右人陆续离开，有人要赶回家，有人要去看电影，有人有其他约会。
虽然很想很想赶回去陪X，不过那毕竟没有时间限制，X也不会计较他什么时候回去，残局都丢给Q一个人收拾实在有点过意不去，于是他留下来帮Q整理东西、清洗杯盘。
「还是你比较有良心。」Q扮了个鬼脸说。
「反正我没什么事。」
「没跟他约吗？」
他有些羞赧地笑了笑，没有开口。
「好，不用说，我知道了。咱们赶快弄一弄吧！」Q抿着嘴笑。
他离开Q家是下午四点半，雨停了，似乎没那么冷。路上没看到什么空的出租车，他只好打电话叫车，足足等了十多分钟才坐到车。
下了出租车，他几乎是小跑步地冲进公寓，搭电梯上楼，他兴冲冲地拿钥匙开门进去，才发现X不在家。
一瞬间有种无法言喻的恐慌，觉得X是不是就这么消失不见了？
他发了一会儿呆，回过神来拨了X的手机号码，响了很久都没人接，然后跳到语音信箱。
傍晚五点多，屋子里很昏暗，他没有开灯，就这么站在光线暧昧不明的客厅里发愣。
他没有在想什么，似乎脑子从刚刚开始就停止了运转，滞留在不稳定的浑沌灰色中。
思绪如浓稠的熔融金属汁液缓慢回流，好一会儿，他才找回思考的能力，奋力提醒自己不要胡思乱想。理性上是这样告诉自己，却无法将盘据在心头的慌乱完全抛开。
他打开客厅里并不够明亮的顶灯，又慢慢走过去去打开饭厅的灯，拉开椅子坐了下来，试图以调整呼吸镇定情绪。他知道像风吹沙一般兴起的恐惧很荒谬，X真要消失，在他出国带团时有的是机会。X不是那样残忍的人，不可能在大年初一突然抛下他什么都不说明。但为什么他无法让自己的心跳恢复正常？为什么他无法让情绪安定下来？他是这么这么地……害怕失去X。
钥匙转动门锁的声音响起时，他几乎想哭。
X开门进来，手里拎着个袋子。
「你干嘛？你同学欺负你？」X一面脱鞋一面说。
「哪有……。」
「没有你干嘛那表情？」
他对自己刚才的胡思乱想很愧疚，连忙岔开话题：「你去买东西？我打你手机你没接。」
「我没带，想说就去一下超市而已。」X从袋子拿出个扁扁的圆盒子：「我买了起司，晚上可以配红酒吃。」
「……」
「我也买了坚果，不过是小包装的。」
他终于忍不住，嗫嚅着说：「……我要跟你忏悔……」
X把东西放回袋子，看着他，然后说：「你以为我跑掉了？」
这问题的答案是也不是，他闭着嘴没敢吭气。
「你过来。」X勾勾手指。
「……干嘛？」他有点不安地过去，看着X把袋子随手扔到沙发上。
X抓住他的手臂把他拉近，张嘴在他耳朵上咬了一下，那瞬间他痛得叫出声音，也同时被酥麻的感觉袭遍全身，脚步不由得晃了一下。
「我告诉你，你再乱想我可是会家暴的哦。」X轻声说。
通常是负面意义的那个词汇，被X一说成了醉人的甜言蜜语。或许，说者无意，是他自己要沉迷。
他红着脸摀住被咬过的耳朵，小声说：「咬人算家暴？你是小狗哦？」
「你要我扁你也可以。」
「才不要。」
「你真像个小孩子，什么都写在脸上，所以你一乱想马上就会被我看出来。」X轻轻敲了敲他的头。
X说过很多次了，说他像个孩子，可是每一次听，他还是觉得心底像有微温的蜂蜜水缓缓流过，暖暖的，带着甜甜的芬芳，说不上是鲜明强烈的滋味，却令人眷恋。
「……我跟一个朋友说了，我暂时只告诉了她而已。」他低声说。
「我们的事吗？」
「嗯，她说希望有一天能跟你见个面。」
「是女孩子吧？」
「你怎么知道？」
「一听就知道了。」
「……你觉得，这是有可能的么？」
「你说跟你朋友见面？」
他点点头。
「没什么不可能，你觉得OK就OK。」
「……真的吗？你不是说……」
「这跟参加一群人的聚会不一样。你会选择优先告诉这个朋友，表示你觉得她是可以接受并且理解我们的人不是吗？」
他想了想，点点头，确实如此。
「谢谢。」犹豫了半天，最后他还是说了这两个重复的字表达心中无从描述的种种感受。
「这样讲好像我很跩的样子。」X隐隐笑了。
「也不是这样说啦……对了，我没有带水饺回来给你，因为不太够。」
「无所谓，我没你那么爱吃。」
「讲这样……。」他说：「也差不多了，来弄晚餐吧！」
「又要叫我当二厨？」
「不叫你叫谁？走啦！」心情的乌云已全部散去，露出灿烂的太阳。
曾几何时，他的思绪变得像是春天的天气，一会儿晴一会儿雨。是不是不这样，就不能证明爱情确实存在？
他拉着X，把X拖到厨房去，要X负责洗菜，一面跟X说起今天聚会听到的趣事。
两个人，剩下半天的大年初一，没有任何特别节目，如此幸福美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