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第四章完

顾顺睁开眼睛，打了个呵欠。他觉得自己可能盹着了几秒钟，直到李懂推着他的肩膀把他叫醒。回过神来的时候直升机还没飞起来多高，那么他睡着的时间，可能真的只是几秒钟而已。

但也说不定现在还是在做梦。

“啊哈。蛟龙。”开直升机的家伙开心地对他们说，说完立马脸色一变，低头检查通讯器有没有关掉。颜艺出色，以致顾顺李懂也跟着紧张了一下。随即对方的娃娃脸上重新展开笑容，挥了挥手。

“开玩笑开玩笑。没开哈。”

说的是普通话。声音清朗，带着点西北口音，但毋庸置疑字正腔圆，并且非常好听。

顾顺盯着那张脸。毫无疑问的东亚面孔，他甚至觉得有点眼熟，说不定在哪次演习里遇到过。并非没有先例，退役的前辈前往国外的安保公司，打一份高薪的工。虽然通常他们的任务不会包括开着直升机扫射游骑兵，不过对方看起来泰然自若，好像早就知道会有这种事。

几分钟前，正是这一架小鸟当先飞临战场，毫不犹豫地开始用机炮扫射下方的轻步兵。另一架分明迟疑了片刻，直到这一位已经确定无疑地干掉了两个，才加入了射击的行列。游骑兵们试图利用坠毁的直升机作为掩体抵抗，但两架直升机和山头上两名狙击手的交叉火力很快解决了他们。顾顺李懂拎着装备从山坡上一路飞奔下来，扑向对侧另一组狙击手所在的小丘。直升机跟在头顶为他们照明，还是李懂先发现一堆碎石里伸出的枪口，这才两人合力把被机炮扫射下的碎石堵在掩体里的战友刨出来。两个人都已经不太清醒，但身上没有明显外伤。顾顺一把把其中一个扛上肩头，想要站起来的时候却一下没使上力。就在那时有一只手伸过来接过了伤员，顾顺一抬头看到一张亚裔脸，恍惚了一秒钟，差点以为这次这么大阵仗，原来也还是趟演习。

但当然不是，在这漫长的一天里很多人失去了生命，其中一部分是由他亲手夺取的。顾顺跳上直升机，回头看看那架黑鹰的残骸。对一名狙击手来说刚才的击落堪称足以铭记一生的名作，他吸吸鼻子，觉得自己是不是应该骄傲一下，却没提起精神来。

也……就那么回事儿。

但平时训练之余偶尔设想未来的光辉战绩，心情可不是这样子的啊。

说不清是困惑还是疲倦让他盹着了那几秒钟，然后被李懂一肩膀撞醒。直升机正在升高，迅速离开战场。这是理所当然的事，否则说不定远程火力就覆盖过来了。顾顺挠挠头，短短的头发里混满了砂石和血汗，用网布简单做成的头巾什么都没挡住。娃娃脸的直升机驾驶员瞄了他一眼，笑了笑。

“真的SAS在这一带都戴阿拉伯头巾的，你们下次可以试一下，有用。”

直升机里很吵，耳机现在又不好使，说话只能扯着嗓子大喊。顾顺一把扯掉摇摇欲坠的头巾，顺手额角已经半干的血迹，扯着嗓子喊回去：“前辈！我们是不是哪里见过？”

李懂噗的一声笑，觉得顾顺这家伙也许挺爱读武侠小说。

“没有见过你啊小朋友！”娃娃脸大叫，“前辈我从前是老A的，蛟龙的男的我就只认得一个狙击手，叫啥来着，罗星。这次没来啊，你们认识吗？”

顾顺飞快回头看了一眼李懂。李懂吃惊地望着前老A，翕动着嘴唇欲言又止。顾顺揉揉鼻子，回答：“他受伤了在家里。——前辈你说‘蛟龙的男的’，那你难道还认识女的吗？”

他原本只是想岔开话题，没料到娃娃脸瞄他一眼，露出个古怪的笑容。顾顺怔了怔没会过意来，先明白的还是李懂。

“哦——”观察员笑得露出兔牙，拖长了声音说，“要我们带好吗？”

“那就帮我给宋小茹带句好，她知道我是谁。”

两位蛟龙瞪大眼睛对视一眼，露出敬佩笑容，朝他竖起大拇指。对方忽然好像不好意思起来，低头打开通讯器，随口说了句接下来的方位。耳机里涌进来一连串暴怒的急促英文，带着浓厚的俄国口音。这边的几个人同时呆了呆，意识到无线电干扰已经消失，头顶那架无人机看来也已经撤走了。

“伊力特你个XXX，你XX的知道那是游骑兵吧！头顶随时掉导弹的滋味感受一下！跟他们说加钱！”

“冷静，冷静。你在频道里。”同样以烈酒为名的娃娃脸雇佣兵用哄小孩的口气说，“东家，听到了吧，加钱。”

顾顺低着头闷笑。李懂简直听得呆了。杨锐在频道里配合地答应：“加钱加钱，账单寄到老地方。”

反正付账单的不是他。

两架小鸟飞到前面又降落了一次，接上了事先乘车离开的二队。庄羽已经叫通了独自开车从另一条路过来的佟莉，她会先把女记者送到政府军基地，再来和他们会合。伤员和医护兵在舱里，完好的各位——包括蒙着头套的犯人，坐在舱外悬挂的折叠凳上，用安全扣固定住自己。绝对称不上舒适的一程，朝下方望去的时候也谈不上什么安全感，但这仍是最近24小时以来，最为轻松的一段时间。任务完成，没有大的减员，5名伤员没有谁受到不可逆转的损伤。战斗中涌上来的肾上腺素还在血管里奔流，让他们指尖冰冷，呼吸急促，怎么用力吸气都好像氧气不够的样子。直升机高速飞行带来的强风扑到脸上，没有人能开口说话，只能默默睁大眼睛凝视看不透的黑暗。终于那黑暗中浮现出几乎不可觉察的微弱光芒，那是半轮下弦月在海面上映出的点点波光。再过两小时，地平线上将会伴着黎明迎来一艘艨艟巨舰，接他们回家。

蛟龙回到大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