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楔子

“行动结束。”

系统语音响起，杨锐一把扯掉头盔和眼镜，幽暗的房间内景映入眼帘。只有他一个人。

作战服的内衬一片冰凉，嘴唇干裂，喉咙疼痛。杨锐深深呼吸两次，心跳依然像是马上要撑裂胸膛。他努力放缓呼吸，慢慢撕开体感服的众多魔术贴，再弯腰一一解下连在身体各处的模拟电极。在过去的几小时里，这些小东西给他造成了太多疼痛，身体误以为自己受到巨大伤害，肾上腺素和内啡肽在体内奔流，让他的手指一时难以保持稳定。他多花了几秒钟才搞定这一切，步履蹒跚地推开这间狭小训练室的房门。

先退出战斗的几名队员在走廊里等着他。庄羽、石头、陆琛和徐宏。白花花的人造光线照得每个人都脸色糟糕。杨锐又仔细看了看，发现或许他们是真的脸色糟糕。

说不定他自己也一样。

“怎么样？”杨锐说，“够劲爆吗？这个什么VR全息体感模拟系统。”

回答他的是一声长长的，极力控制然而还是透出些微颤抖的吐息。那是庄羽，刚才的模拟行动中他暴露了行迹，被6名恐怖分子包围在一个小小的羊圈里，惨烈肉搏之后被系统判定因为失血过多而牺牲，强制退出了行动。杨锐想起之前在VR场景里看到他的模样，背着通讯兵的沉重装备扑在反干扰器上，腿部和肩部中弹，腿上被刺了三刀，右手手指被子弹打断两根。到现在庄羽的目光还忍不住朝自己的右手游移，像是需要确认那两根手指还长在手上。相比起来，左臂被“炸断”的陆琛显得神情轻松得多。杨锐向他投去疑惑的一瞥，圆脸圆眼睛的医护兵立刻察觉到了，开口回答：

“幸好这个模拟系统里没有气味，所以我一直都不怎么入戏。”

“总要能分清虚拟和真实。”徐宏说，“真实的战场上，没有人能高强度战斗那么久，而且人死了是不会复生的。”

杨锐挑起眉。“所以你之前二话不说就跳出去炸坦克，是因为明白自己不会死吗？”

他的副队长眨眨眼睛，笑了。

“不，是因为判定那时候那样做可以价值最大化。”

“……讲评我们等下再做。”杨锐语塞了一下，转头看看始终低头沉默的石头，“顾顺李懂佟莉怎么还不出来——”

“队长。”石头问，“刚才队友间的互动，是真人还是系统？”

他终于抬起头来，摸摸右边额角。这是个有点古怪的举动，在刚才的模拟战斗里，他受伤在左脸和颈动脉。杨锐狐疑地眯起眼睛，还没来得及回答这个问题，剩下的三扇门几乎同时被推开，狙击组和女机枪手走了出来。顾顺难得地没有在嚼口香糖，李懂面色平静，佟莉悻悻地揉着肩膀，眼光和石头对上，又赶紧掉了开去。

陆琛窃笑了一声。杨锐盯着医护兵看了一秒钟，目光扫过他的队员。

“休息一小时，各自总结一下经验教训，补充一下水分和能量。一小时后会议室集合，我们还得给这个训练系统反馈测试意见。”

一小时后蛟龙一队在会议室集合，二队和三队已经等在了那里，他们将会是下两波次为这个训练系统测试的人选。大屏幕上播放着每个队员视角的录像，像是过分强调手持摄影的电影画面——技术组已经剪掉了重复和非战斗的部分，于是看起来更像一部紧凑的B级片——二十四个人沉默地看完所有录像，气氛一时有些凝重。固然特种作战里战损一向是塌方式的，但一次行动就一半战损，还是有些令人难以接受。

“一队先说一下对系统的评价，”杨锐说，“然后我们依次讲评每个人的表现。”

“接入端口只有八个，但这次任务不是一个八人小队的任务。”徐宏说，“不计支援，这样一个潜入行动需要至少10人，考虑到时间受限不得不在白天行动，两个完整的小队比较能够保证成功率。”

一队的所有人都咧嘴苦笑了一下。为了解救一个中国人质而派出的一小队中国特种兵，假如在行动中全军覆没，九成九会被恐怖分子侮辱遗体，再拍下视频发送到网上。那会是整个国家的奇耻大辱，而且他们与舰上的通讯已经中断，连报上坐标呼叫轰炸自己都办不到。

“我们测试的是地狱模式。”杨锐摆摆手，“等下二队会测试正常模式，恐怖分子不会再是正规军的战斗力，情报据说也会更充足一些。”

他把目光投向顾顺，小队里除了正副队长之外军衔最高的队员。一向桀骜的王牌狙击手懒洋洋地伸展着长腿，朝他笑了笑。

“还挺有意思的。但是不知道是体感服还是地图的问题，我无法在射击后马上转移到备用狙击点。李懂也一样。”

观察员表情认真地点点头，同意了狙击手的话。

“弹夹。”佟莉说，“好几次我觉得该换弹夹了，一低头还是满的。”

“呃，手雷。”陆琛这次看了看自己的左臂，“威力忽大忽小，不好判断。”

“没有设置陷阱或诡雷的选项。”庄羽悻悻地说，“你们下一拨记得带几只监视摄像头。”

石头刚才在看录像的时候一直抱着脑袋，被杨锐点到名才慢慢眨了眨眼睛。

“我……我觉得挺好的。”

他自从行动结束，就一直表现古怪，好像一直在极力控制表情似的。杨锐已经注意到他至少三次偷瞄佟莉随即又慌忙转开目光，反过来佟莉也一样。这两个家伙在战斗中一定发生过什么事，需要去技术组调被剪掉的视频——不，其实不用，谁都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他相信自己的观察，自己的队员不至于因此而影响战斗力。

众人又七嘴八舌讲了若干条测试反馈，一一由庄羽记录下来。接下来是战斗讲评，杨锐开头，一队的八个人逐次总结得失，二三队的各位也从旁观者角度提出意见。一个会开下来几乎就到了晚点名时间，各自解散回休息区。过去这一天对临沂舰上的其他人来说不过是海上又一天的规律生活，对蛟一全体来说则是过分漫长的惊心动魄。就连石头都没有再做他那睡前例行的一百个俯卧撑，众人匆匆冲过淋浴，就熄灯上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