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回 尴尬人难免尴尬事

　　
　　做婆婆的叫将媳妇来，张口就为了给做公公的讨小老婆，这是怎样又好气又好笑的奇事！其时凤姐的感觉，估计也近似于遭遇天雷。孰不知，没有最雷，只有更雷，在听了媳妇贴心贴肺的大套分析劝导之后，这位JP婆婆居然蹦出句“三房四妾的也多……”的奇谈，琏二奶奶当即风中凌乱。
　　但是劫是一定要度的！雷是不可避免的！
　　琏二奶奶立即支起避雷针！
　　先赶紧自承无知 “我知道什么轻重”，承认错误“背地里的话哪里信得”，举例证明领导的光辉正确“琏二爷如何，老太太想必如何如何”，最后不死心地又往坑里推一把“不如太太今儿就讨去”。明知道贾母会给她一个大大的钉子碰，但是我们要知道，遇到这样的JP，必须要她自己遭受天劫，她才懂得收敛！
　　另：所谓“背地里的话”似指前文说的“老太太抱怨大老爷”，但又不完全是。大约贾母不待见贾赦的事情合府皆知，不免就有“偏心”等闲话传扬出来，前头的劝导实是戳了邢夫人肺孔子，所以她的反应如此强烈。重点不在“能不能讨妾”上，而在借此树立“老太太何曾不喜欢大老爷”的威信上。凤姐立即明白自己说错了话，所以要赶紧的掩饰找补。所谓“老太太待老爷也是这般”，也是起源于此。
　　再说到鸳鸯。邢夫人的一席话其实并没有错，这经验确实在许多男人女人身上无往而不利。然而， 那些人不是鸳鸯。
　　积邢夫人人生数十年之经验与智慧，也不足以使她了解鸳鸯那样的女子。
　　事实上，凤姐、平儿、袭人、宝玉也不能。
　　事实上，我也不能。
　　
　　且看后文：凤姐打小算盘，先说“保不齐她就愿意”、“依了便没话说”，显然也是认为鸳鸯有点头的可能，不过说NO的可能性各占50%。而平儿的评价则是“未必是肯的”，说NO的可能达到95%，但仍留有后着：“也只说着瞧罢了”。在她们的眼睛里，婚姻的第一要素仍然是富贵荣华。
　　这不怪她们。换到今天有人说“X长要包你，保证把你捧红成XX星”，有几个女人会说NO？请排来给俺开眼。
　　另：邢夫人对鸳鸯说“满府里挑个女孩儿”、“只你是个尖儿”云云，其实是夸张了。荣府的使女们都分了房，贾赦想讨妾，除了贾母房里的使女外，其他房里的人他也不能去讨。实际上能挑选的，恐怕只有鸳鸯琥珀翡翠珍珠玻璃等几个人了。在这其中，鸳鸯最得贾母宠信，容貌当也是数一数二的，不挑她挑谁呢。
　　凤姐的一推“老太太问我倒不好”，一拖“我脱了衣裳再来”，再调平儿，见事不妙抽头的极快，后文兴儿戏言如画。
　　
　　出来遇见平儿，鸳鸯所说的“这是咱们好……从小儿什么话不说……”等等，似是她与平儿一处长大。黛玉进贾府的时候袭人大概11岁，那么鸳鸯平儿差不多也是这个岁数。平儿是凤姐陪嫁丫鬟，那么凤姐嫁进来的时候到底才多大，就有那样的气魄！要知道刘姥姥一进荣国府的时候凤姐才不到20岁，此时黛玉来了都五六年了。偶滴天啊！那么她出场的时候大不过十四岁，成熟麻利竟如二十许！
　　也许凤姐在曹公笔下从未变更过年纪，她永远是他记忆中的那个美丽精明的贵妇人。
　　此事先不表。
　　鸳鸯与平、袭二人谈话。这个谈话是层层递进的。鸳鸯先表明的是“不嫁贾赦”，这还是正常的反应，而后平、袭二人半真半假的拿贾琏、宝玉跟她开玩笑，逼得她急了，还是不过骂一顿，并没有说不肯的话。据后文看，她至少对贾琏不是完全无意的。最后说到现实问题，逼出来一句“剪了头发”、“还有一死”，这是气急了口不择言的话，并不是她真心如此打算。之前还有一句“他还有三年孝……过了三年，知道又是怎么个光景”，这已经很明显看出鸳鸯不过用一个“拖”字诀，拖到最后再找其它出路而已。
　　只是到了后来贾赦放出狠话，也呛得她急了，放才有绞头发，发誓诅咒不嫁人的狠话出来。这是她最后迫于无奈的反抗。所以凤姐那句“我要是孙子，我早要了”，是半真半假的替她可惜。她看得出，鸳鸯不是真的不想嫁人。
　　另：鸳鸯嫂子挑唆袭人、平儿，什么小老婆长小老婆短的，说平儿还罢了，说到袭人，可见宝姨娘的身份已经合府公认，三等媳妇都晓得，那完全等于是半公开，不知道的大概只有贾母和贾政二人而已。
　　又：鸳鸯发狠，一半原因是对哥哥嫂子彻底失望。知道即使贾母放她出去，婚姻还是要靠哥嫂做主，有他们这样的为人，到时候自己不知道落到什么田地。或是做妾，或是为娼，这种人是干得出来的。绝望之下，方才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