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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卷 骑士与夜(六)

Synopsis

在英文里,'骑士'和'夜'读音是一样的……

26

那一晚,白庶在前半夜睡得不甚安稳,旧时记忆与现在的场景像万花筒里的不规则彩色碎玻璃,折射出陆离光影,于梦中纷至沓来。有一刻他惊醒了,大约正是夜里最静的那个时候,全世界都坍缩成眼前浓重的黑暗,精神浮出驱壳,身体和知觉都仿佛不存在似的,令人非常迷茫,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分不清是睡是醒,到底在现实与梦境界线的哪一边。他试图聚拢起散乱的思绪,种种场景若都是真实存在过的那实在太过甜美,却又不成篇章,无端生出了疑惑,怕那只是随光而逝的春梦一场。刹那间的恐惧刺激了神经末梢,五感归位,手指猛地一抖,触手是另一个人温暖的身体,耳畔的呼吸声清浅绵长。

他平静下来,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把那个熟睡的人揽进怀里,心中感叹着这样都没被弄醒,真的是毫不设防。

白庶喉间哽了哽,几乎有了想哭的冲动,又情不自禁地在黑暗中开始微笑。

Mi corazón en el tuyo!

他无声地说着,再一次说给自己,说给对方,也说给全世界,那是一个胜利的宣言。然后他沉沉睡去,剩下的夜晚没有任何梦境叨扰。

 

再睁眼的时候已是天光大亮,身边空无一人,床单是凉的,白庶眯眼看着已经洒了半床的阳光,从虚掩着的卧室门缝,听得到杨聪在客厅讲电话。音调不高,听不清在说什么,语气却与平时大相径庭,恭敬又非常不耐烦,可想而知是板着脸敷衍的态度。白庶之前也听他用这种态度讲过电话,不过那次他听见了些许内容,而且太过震惊,现在想来,杨聪的态度比话语更能说明立场,由此引发的那场争吵冒犯根本全无道理。

白庶懊恼地呻吟了一声,抱住枕头往弹性颇好的填充物上擂了几拳。他一边想着自己真是傻瓜,一边闷闷不乐地在床上滚来滚去,等到客厅里没人说话了,才爬起来推门出去。

杨聪坐在沙发上发呆,手机扔得老远,看白庶出来,先愣了一下,接着露出笑来:“起来了?那就来吃饭。我买了豆浆和米糕,还是你要牛奶?”他的样子变得太快,活像刚才并没有跟来电话的人生闷气,也太坦荡了点,活像昨晚不存在似的。

不过白庶还是眼尖地瞥到杨聪颈子上的一点红痕和他站起来时飞快掩了下衣领的小动作。

“要豆浆。”他高高兴兴地说,把瞬间的失落抛到天边去了。

豆浆和米糕都放在保温器具里,端出来还冒着热气。白庶去帮着拿餐具,打开橱柜一看才知道杨聪家的餐具没有三个以上是成套的,马克杯更是风格径庭,从描金骨瓷到牛奶附赠品不一而足。唯独角落里放着一套水头很好的影青瓷茶具,在暗处都能透出温润的光泽来,看得出使用过,又用心地保管着。

从来都以为家庭内餐具得成套的白庶有点诧异,想和队长用同款杯子喝东西的愿望也破灭了。纠结了两秒钟后他选出了两只至少风格上接近的杯子。

一只是粉色的Hello kitty,一只是棕色的轻松熊。

 

27

杨聪看到就笑了,说:“怎么拿了这个?”

说归说,也没叫白庶放回去,接过来倒上两杯豆浆,把粉红那只推给白庶:“这是我侄女看上的杯子,为了她我被迫买了一打草莓牛奶和一打芒果牛奶,而且大部分还是我自己喝完的。别瞪着我,熊杯子是我的。小姑娘说的噢,‘熊熊是小叔叔专属的’。”

他模仿小女孩说话的语气惟妙惟肖,三分天真七分戏谑。白庶莫名其妙地耳朵发烫,虽不明其究竟,但自觉大概是被戏弄了,便不敢搭话,只管低头喝自己那杯豆浆。

杨聪看着对面那个人耳垂都快跟杯子一个颜色了,心情特别好,几乎忘记了不久前那个不愉快的电话,也就不再捉弄他,一边夹了块米糕放到白庶面前的碟子里,一边说:“尝尝这个。你一直拿面包牛奶做早餐,也不知道吃不吃得惯。”

新鲜米浆蒸出的糕雪白松软,中间夹了一层甜蜜浓郁的枣泥,白庶连称好吃,比刚出炉的奶油松饼有过之而无不及。

说到此处他又想起什么,自顾自地笑出来:“我这是在和队长喝‘早晨的咖啡’呀。”

杨聪不懂这个梗,有点云里雾里,露出一个疑惑的表情。白庶觉得扳回了一局,也不急着说明。等两个人分掉豆浆和米糕,开始收拾桌子时,白庶才慢悠悠解释给他听。

杨聪正把碗碟杯子往洗碗机里放,听完“喔”了一声,神色倒也坦然:“还真是个委婉得体的说法。”忽然扭头,促狭地对站在身后的白庶挑了下眉,“小白原来是想一夜情啊。”

白庶一时没反应过来,一回味发现自己又落入彀中,还是自己亲手挖的坑,只得苦笑着摇摇头:“队长怎么跟王队一样喜欢玩出其不意了。”

杨聪耸耸肩,觉得不该浪费这一考语,果然就出其不意地转身把人压在墙上亲了亲,吻技跟一天前比简直天上地下,亲完后还舔下嘴唇,对咫尺之距的白庶眨眨眼说:“甜的。”

调戏得如此明目张胆而且水到渠成,跟大众心目中的低调稳重形象差得未免也多了些。

“队长……人设崩了……”

“人设是个什么鬼啊?”杨聪不以为然地说,“谁对自己人绷什么人设啊?我们又不靠人设吃饭,对外形象说到底就是怕麻烦。你以为高冷如王杰希就没有跟我上街撸串的时候?”

“……什么时候?”

“第一次吗?出道前呗,看完叶秋第二次干掉老韩,少年人热血沸腾不可抑制,就手拉手去撸串了。”看到白庶一脸不可置信,杨聪也很惊讶,“诶?你不知道?我跟王杰希同在微草训练营受训,那会儿就认识了啊。”

这种旧事白庶当然不知道,但他知道前一秒还在为“自己人”沾沾自喜,下一秒似乎开始吃起飞醋。

这个愚蠢的想法只在大脑皮层滚了一遍就被否定了,不过他问出口的话自己看来还是愚蠢。

他问:“那队长应该会去微草啊,为什么来了三零一?”

 

28

这世上有些问题问得无心,却很难回答;而有些回答无可挑剔,却没有几分真心。

杨聪不是第一次被这样问,也不是第一次回答。早几年的时候,从战队到媒体,粉丝到亲人,几乎都问了个遍,微草夺冠的那两年,更是喟叹有之不平有之猜度有之。杨聪给的答案从头到尾都是一套说辞,圆滑正统得有些无趣,无非是初时审时度势,后来情深意重,有点士为知己者死的味道,也不全然是假话。到最后,连他自己都快相信那是自己的初心。

而真正的答案他只答过一次。

尚未满十八岁的王杰希远没有后来那种看上去城府深沉的样子,虽说安静又严谨,跟同龄人比起来要早熟些,但终归是个少年人,有喜有怒时脸上还是看得很分明。

所以他面无表情地问着“你为什么不来微草?”时,杨聪很清楚王杰希在生气,还有一点失望。

整个训练营里王杰希是最后一个知道杨聪谢绝了微草邀约这件事的人。他人缘不好又不爱听闲事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所有人都觉得你王杰希唯一的朋友就是杨聪了,这么重要的事你怎么会不知道?

杨聪那会儿午睡刚起正迷迷糊糊,被对方一副上门问罪的模样吓醒了,惊愕半刻后恢复了面对王杰希专用的懒懒散散没心没肺的笑容招呼道:“哎,杰希啊……”

王杰希一言不发看着他,忽然就咬牙切齿地笑了笑。杨聪本来还想调侃几句,但看到这个笑容就觉得下一秒说不定王杰希会扑上来揍人,要是因此伤了手的话,自己大概会被微草追杀到天涯海角。

“抱歉啊,我违约了。”

“我不是要你说这个。我要听理由。”

杨聪苦着脸看回去,神色里几乎都带着点请求了,心中暗道王杰希不讲理起来也是真不懂人情世故,理由说来容易又不容易,给你好兄弟我留两分面子行么?

可王杰希偏不,一反常态地固执,大有不给个答案就决不离开的架势。杨聪自觉从来都擅长说话圆场,这会儿也不愿不能找话搪塞。两个人互瞪了半天,最终是杨聪服了软。

“杰希……”他垂下眼睛叹口气,“我觉得,跟你当对手,比当队友更好。”

说完也不敢抬头看王杰希,生怕看到那个骄傲的朋友受伤的表情。沉默了一会儿后杨聪听到王杰希的笑声,不算爽朗,但同样不算勉强。王杰希也不再啰嗦,留下一句话转头就走,声音敲金击玉一般。

“那好。那我们就好好当对手吧。杨聪。”

 

“王杰希是个天才。”杨聪在七年后对白庶说,一边在使唤年轻人把床单被套拆下来丢进洗衣机,“技术好,思维奇诡,人还勤奋,队里准备了大好前程捧着他,他家里对他要做这行也应许支持的。我那时候羡慕他羡慕得不得了,羡慕到想着会穿着微草队服跟他站在一起都怕的程度。又想出人头地,好让家里不再管我。”

白庶手上动作着,偷瞄了眼杨聪,见他神色淡淡的看不出情绪,言语间还是挂了丝自嘲。

“小白会不会觉得有点失望啊?”

“有点。”

回答得太干脆,杨聪不由苦笑。

“队长跟王队其实挺像的。啊,不对,队长不如王队坦率,可能还要拒人千里那么一点点也说不定。”白庶继续说,“我对队长的了解不够,有点失望。”

他把大堆织物团到一起抱在胸前,对杨聪展颜一笑,露出闪亮亮的牙齿。

“不过也好,这样队长才当上三零一的队长,而我才能在三零一遇到你。”

不知道的总会知道,不了解的总会了解。故人是你选择的对手,我却是你选择的队友。现在在队长身边的,可是我呀。

 

29

 

返队的第二天早上,杨聪在宿舍走廊上碰到李亦辉。后者看到他的那瞬间明显面露惊讶,而后笑得格外开心:“队长早啊。食堂?同去同去!”

杨聪应着他的同时不由复盘起自己现在的穿着打扮是否合宜,并认真回想了一下领口手腕上会不会有什么令人怀疑的暧昧痕迹露了出来。

昨天两个人坐高铁回T市,不过半个小时出头的路程,杨聪竟然又睡着了,还梦见了一点愉快又不愉快的事。快到站时忽然醒过来,发现自己头靠在白庶肩上,手握在白庶手里,路过的乘务员姑娘一脸高深莫测的笑。到宿舍后杨聪关上门开始给人约法三章立规矩,白庶乖乖地坐在那里边听边点头,听完后满眼期待地问:“那我现在可以抱一下队长吧?”

言下之意此时此地都不在犯规的范围内,你得答应啊就得答应啊不能不答应啊。

当队长的人默许他放肆了三分钟,心中秒表掐得几乎分毫不差,时间到了就把人推开,一脚踢出门去。

“明天不准迟到。”

上次把人赶出去也是这句话做的收尾,不过心境显然大不相同。杨聪靠在门后摸了摸自己的脸,想来是红了,不由叹了个气。

花了点时间才调整好心情开始翻私人的战术备忘笔记,这是周日晚上的例行公事。然后他在各种颜色的线条、层层涂改、谁都看不懂的鬼画桃符、或者深思熟虑或者灵光乍现的字句中间,看到几周前写在边角上的东西。

字写得比平常的小,极其潦草偏又笔划清晰,显见写字的人当时心烦意乱却头脑清醒,一边舍不得把那念头扼杀在海马体的褶皱里,非要写下来才好,一边又不想让自己记得有这么个念头似的,非让它蜷缩在不起眼角落。

那行字写的是“白庶的建议或可一试”。

杨聪用指尖在那九个字上划来划去,半晌才发觉自己大概正在情不自禁地微笑。

这微笑当下又无声无息浮上来,跟他并肩走着的李亦辉侧头看在眼里,颇感慨地说:“队长心情挺好啊。”

“哎?”杨聪回过神来,对队友语气里那丝如释重负感到疑惑:“我心大,不是一直心情挺好吗?”

李亦辉笑了笑,没立刻回答,过了会才说:“今天是真好。”

其时他俩正踏进餐厅,看到白庶和孙明进坐在角落,压低了声音唧唧咕咕地聊得神采飞扬,不像在吃早饭,倒像要华山论剑,手里的勺子筷子时不时在半空虚划两下,离手舞足蹈只一步之遥。其他人看着他俩,都是副忍笑宽容的表情。李亦辉忍不住噗哧了声,对杨聪指了指那边:“喏,小白今天的心情,也是真好。”

又揶揄道:“队长不管?让他们闹?”

杨聪也笑了:“待会儿管。没个副队长样子!”

“就是就是,副队这样子不成体统,队长必当匡乱反正,立时……”李亦辉装出一副奸佞表情说,“啊,还是待会儿再管吧,活泼点好,都沉闷多久了……”

“亦辉。”杨聪看着餐厅角落那两个年轻人,顺便扫视了一圈三三两两坐着的其他队员和工作人员,“最近我给你们添麻烦了吧。”

“嗯。前辈们都很麻烦,当上队长的前辈们更是加倍的麻烦。”

“喂……”

“没关系的,前辈。”李亦辉看着他的眼睛,换了更私人的称呼,“麻烦而已,你要是需要帮忙,随时说句话。以前不是一直这样吗?这个方面,你可一直比杰希前辈强一点的。”

有些事旁人无法插手,珍贵的是愿意支持你的那份心意。杨聪感激地笑笑,李亦辉撇撇嘴,把他丢在门口径自取餐去了。同事们这才看到他们队长站在那里,似有所感地微笑着,又有些许怔忡,餐厅里开始此起彼伏地响起“队长”的招呼声,原本背对着他的白庶“腾”地站起转过身来,略微激动了些,差点撞倒椅子。

正看向自己的是双什么样的眼睛呢?杨聪想,黑得像夜一样,又明亮得不见一丝黑暗,隔了七八米距离,却能感觉到灼人。

他似乎第一次感觉到自己所拥有的比以为拥有的多得多,在全心投入的世界里,他明明拥有足够的信任、包容、支撑,甚至倾慕与崇拜,为什么非要纠结于外物和不可改变之事带来的焦虑。

“呐,队长,我忽然想到,在英文里,'骑士'''读音是一样的……”

昨晚同一个人用同样的眼神看着他这样说,在被他踢出门之前。

“……我们也许注定就是应该在一起的。”

经不起任何推敲的结论,但把愿望当做有理有节的结论来说,总是要让人安心一些的。

这简直就像句诺言了。

 

“大家,早上好。”

三零一现任队长,联盟第一刺客,二十五岁的杨聪,笑着跟他的队友、同事,还有独一无二的搭档和恋人,道了声早。

赛程还未完,感情还没有经历过考验,林林总总的麻烦挫折还没尽显獠牙,但现在是一日之初,春色渐浓,阳光正好。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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