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PK？”

邱非的回复是竞技场房间号和密码，一分钟后人影闪动，一个战斗法师进入场地。一如既往的破烂装备，不过真的如同那人说过的，每个人操纵的角色，在站姿的细节上都有所不同。

他曾经觉得匪夷所思，这种基本动作不都是系统默认完成的么？但看到眼前角色的时候，却莫名其妙地无比确定，对面那家伙，就是“那个人”。

是那个人的话，只要用战矛打招呼就行了。

豪龙破军！

“喂喂，”这一场差不多打了15分钟，荣耀闪出的时候他才听到耳机里对方哭笑不得地说，“憋很久没打了？今天怎么这么猴急？”

“嗯，上学啊。”

“哦。什么学校？”

邱非报上校名。对方哦了一声。

“很厉害啊，不容易考吧。”

“不比训练营A组不容易。”邱非又顿了顿，补充，“但是很无聊。”

按部就班就能完成的事，每个人都能完成的事，不需要特别天赋，只要付出时间就能完成的事。完成之后不能说丝毫没有成就感，但是体会不到肾上腺素飞涌快感的事。

邱非看看一边堆着的卷子，加强语气又重复了一遍。

“很无聊。”

“这样啊。”那个人说，“那假期还想玩的话，就再来训练营找我吧。”

“好啊，不过，你是谁？”

“咦——”那边是一声拖长的惊叹，好像非常意外，“你不知道我是谁？”

其实他心里隐约已经猜到一点答案，但是从来不敢相信。直到那人亲口承认，才呼的长出一口气，惊觉自己已经很久忘了呼吸。

“我是叶秋啊。”他的导师说，“邱非。”

那次期中考试邱非考得不功不过，惊险进入前十，保留了观看比赛录像的权利。只是班主任有点失望，打来了一个长长的电话，希望家长好好督促他充分利用周末的时间。父母跟他的谈心并没有老师的电话那么长，就只是简单询问了一下他是不是真的那么喜欢看，不看行不行，得到否定的结果之后就没再继续。这倒让邱非好奇起来，因为班主任打来电话的时候他也在场。

“您为什么不像老师说的那样严格要求我呢？”

“唔……你今天还有两小时用电脑的时间对吧？”他的父亲说，“搜索一下‘边际效应’，自己判断一下你自己对课业的投入产出比。我觉得你现在的时间分配差不多已经到头了，再增加也只会更降低效率。还有空的话，用来睡觉、锻炼或者玩点别的都不错，用来学习可能有点亏啊。”

邱非眼睛亮闪闪地盯着屏幕上英姿勃勃的一叶之秋，摇摇头。

“不，既然如此，我也就不把时间放在搜索网页上了。”他指指屏幕，“很帅的，对吧。”

“哦。你之前在训练营里学的就是这个吗？”

“是啊。”他有点骄傲地说，“而且我在训练营的名次，比在学校还要高哦。”

“那真不坏。”父亲说，“那要是你期末名次有提升的话，寒假也可以去训练营玩玩吧。”

邱非心中一凛，手上迅即按下暂停键，转头过去正色面向父亲。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接下来的半个学期邱非差不多还是学得半心半意，大部分的精力用在遏制自己的不耐烦。他依稀知道这样不妙，但又实在觉得为了点分数而起的竞争心态未免太过幼稚。比较起来，荣耀联赛的竞争才算得上是真正的竞争：机关算尽，瞬息生死，一秒钟的操作和决断可能成全或断送一整年的努力。那是个赢家通吃的世界，而每天坐在教室里听听讲做做习题，考完试好几天才能出来个排名，这种事虽然也不能不算是竞争，但实在太安全而乏味了。

也许到了最顶尖的层级，真实世界的科研竞争也会激烈又残酷，绞肉机里消磨的是人类最精英的头脑，永无止歇，持续一生。但邱非明白自己大概一辈子都不可能抵达那个境界，而荣耀则看起来伸手可及，哪一种人生会比较有趣，那简直毫无疑问。

至少那个时候的他确实是这样认为的。

直到他在寒假如愿回到嘉世训练营，发现自己的排名已经远远掉到后面为止。

寒假的训练营正式日程是两周，恰好占据半个寒假。前两天都是各种队内PK分级。输第一场的时候邱非有点诧异，第二场的时候被吓一跳，第三场告诫自己一定要小心再小心，到第四场的时候，就已经冷静下来。

有一些连招他没有见过，有一些连招他没有练过，还有一些连招他也会，但对方的操作比他快。

这几个月里，有很多人比他花了更多的时间在荣耀上。即便是这样一项由天赋决定其上限的竞技运动，在尚未抵达高处的时候，也是由付出的时间和精力来决定高下的。

邱非想起父亲说的那个词，边际效益。后来他还是去搜索了这个词，大致明白了父亲的意思。人生所能支配的时间有限，不可能挥霍到每一个感兴趣的领域，需要仔细考量投入和回报。课业无疑重要，但不一定重要到需要占据绝大部分资源，比较起来……试试看同样花两周的时间，在荣耀上和在学业上各自能获得多少进步，倒是件蛮有意思的事。

虽然有点不太公平，因为以他现在的荣耀水准，进步起来显然比补课要快多了。

他思考这些事的时候还坐在训练营的食堂里，手边的平板上放着昨天竞技场的录像视频，一边吃早餐一边面无表情地盯着画面放空，看上去有点吓人。没人过来和他同座，在暑假里认识的少数伙伴要么已经消失，要么已经不认识他。当然邱非也并不是来这里寻求友谊的，男孩子的友谊建立在相互认同的基础上，很难在这种排位还在剧烈变化的时候出现。今天上午他要去败者组打比赛，需要在这一天里尽量把胜率升上来，否则就要花太多时间呆在后面的组别，很难有机会再遇到——

有人端着餐盘在他对面坐下来，穿着件疑似山寨的邋遢羽绒服，唇边叼着的烟头岌岌可危。

“好久不见啊，邱非。”

邱非吓了一跳，不过自以为没有表现出来，慢吞吞拿起牛奶，喝了一口。这么镇定的原因是叶秋在嘴唇前竖起一根手指，看来并不打算暴露身份。

说得也是，不然他就别想走出这间食堂了。

“我看过昨天的成绩了。”叶秋也开始吃东西，没抬头地说，“你打算怎么办？”

邱非回答得很简单：“打上去呗。”

“哦？这么有自信？”

“跟有没有自信没有关系，这是唯一的办法不是吗。”邱非说，“耽误太久落后了，就得努力追赶。”

他不太确定自己是哪里说得不对，以致对面的斗神凝神注视过来。不过也只有一瞬，很快叶秋就重新低头吃东西，只是含糊地赞同了一声。邱非比他来得早，先一步吃完食物，看了看时间没有马上离开，继续坐着看视频。半分钟后对面一只手伸过来，暂停了画面。

“这里你怎么想的？”

“啊，我本来以为我的连突可以快过他……”邱非在对方似笑非笑地目光下没能把这句话说下去，惭愧地叹了口气，“还是算错了对吧。”

“算清技能时间是基本功啊。”叶秋说，“这里起手连突没有错，不然他就中路过来了。但是技能时间合不上，你连突过去之后接龙牙，中间衔接的地方刚好被他三段斩进来。所以应该怎么办？”

“嗯……先出龙牙再连突？”邱非盯着视频，随即自己否定了自己的提议，“不行，这样第一下就挡不住。连突是必须的，那么要错开第二下的时机的话……”

他抬起眼睛，看见叶秋鼓励的微笑。虽然觉得有点不可思议，还是说了出来。

“可以在连突中途取消技能，再重新连接，掌握得好的话，应该可以刚好宕开他的三段斩。”

“没错。知道什么时候应该取消技能，和知道什么时候应该使用技能一样重要。”叶秋说，“你该去训练营了，加油。”

邱非答应一声，端起餐盘起身，犹豫了一下，还是就这样离开了。

他当然有更多事想要向眼前的斗神请教，但不是现在。

不是现在这个连A组都还没能打进的时候。

邱非知道自己需要一点时间。

接下来的一天PK依然紧张又密集，间隙间邱非打开训练软件沉默地练习着。训练营里像他这样做的学员不多，依稀听见有人嘲笑“临时抱佛脚”。他尝试着中断连突再重新连接，难点在于找到节奏感，但一旦真的掌握，果然非常有效。

因为那不光是能够应用在连突这一项技能上的技巧。以荣耀的操作复杂程度，不少技能都可以通过这个思路改变节奏，而一旦节奏改变，对PVP的对手来说，就几乎是一个新的连招了。

可惜这并不是一天之内能够改变的操作习惯，这一天的排位赛结束之后，他还是刚好差了一位，没能打进A组。

排名更前的几位显然松了一口气，聚在一起轻松说笑起来。邱非拿着U盘拷走自己最后几场的比赛录像，要走的时候被训练营主管叫住了。

“你每一场都录像了？”

少年沉默地点点头。那边嬉笑的几位注目过来。主管显然也注意到了这一点，沉吟一下，指指电脑。

“下次拷走之后记得在本机删掉，不然太占地方了。”

他拍拍少年的肩膀，径自走开。邱非满怀疑惑地揣着U盘离开训练室，没明白对方为什么明明看到他删掉了文件，还要没话找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