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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斌来微草报到的那天王杰希不在。

都知道他“磨王”的雅号，准拟这人在死线前一分钟才会出现。没想到提前了三天，倒让后勤部门好一阵手忙脚乱。许斌也并不介意自己的宿舍准没准备好，他关心的是自己的账号卡，那按规矩如今应该是队长管着：“王队呢？”

刘小别就看了他一眼。

“三分钟之内改好口，不然这位兄台你性命堪虞啊。”

许斌笑着摇摇头，没接话。如今他念叨队长这两个字的时候脑子里闪过的意象还是T市吹着海风的海鲜大排档上叼着烤串鼻尖上几点汗珠的杨聪大大，面对王杰希实在叫不出口。

幸好王杰希不在。

“队长在训练营。”刘小别带他到训练室，“账号卡应该在他房间，你等一下我给队长打个电话。”微草的副队长邓复升刚刚退役，剩下的队员除了王杰希本人之外全都是七八赛季才出来的小年轻，刘小别算是其中最年长的，这几天暂时cos了副队角色，老实说他一点儿也不想干。许斌看着他站在窗前给王杰希打电话，接通的瞬间整个人气场都变了，一秒钟前的些微烦躁消失不见，口气利落平静得像是竞争上岗《最强大脑》，三句话把整件事交代清楚，一个赘字都没有，语速比刚才慢50%，咬字柔和了一倍。他憋不住想笑，刘小别挂断电话，回头瞪一眼他：“稍等，我去给你拿账号卡。”

要进王杰希的房间，得先找宿管开门。刘小别好像格外不情愿地走在前面，许斌疑心他下一秒钟就要转身来告诉自己就在这里等着。不过这样疑心了许多秒，终究到了王杰希门前。微草宿舍门上都有块手写的名牌，许斌一路走来已经看到了各种字体，看来居然似乎是队员自己写的。这时候站定在王杰希的这一块前，用的墨水是奇异的微草绿，写在木牌上却竟然清晰饱满，入木三分。

许斌就噫了一声。

刘小别等着宿管大叔从一大串钥匙里挑选要用的那一把，给许斌解释队里这奇特的规矩，还是有点儿不耐烦的口气：“队长说大家每天多看到彼此的签名，一是不容易被假签名骗住，二是需要代签的时候也方便。”

“……可这不是矛盾的么？”

“一只针对队长的签名，二才是我们。”自觉失言，补上一句，“第二，第二。”

许斌没忍住噗的笑了。幸好这时候钥匙终于找到，门打开了。

 

许斌这次自觉等在门外，刘小别进去不到一分钟就赶紧退了出来，手里举着账号卡，示意宿管大叔锁好门。许斌看他那出门之后才敢大声呼吸的模样，不由得有点担心自己的未来。

我这可别是一脚踏进邪教窝点了吧。

他拿了账号卡去训练室，仔细琢磨独活的属性和加点方式。荣耀第一骑士自有它的特点，配置也早已达到一个相对完美的平衡，轻易不能修改。他面对着属性面板发了半天呆，看起来像是在闭目养神，旁边的刘小别几乎要以为他睡着了。

不过突然又睁开眼睛，目光湛湛，微笑了一下就伸手关掉面板。

“小别同学，来一局？”

刘小别倒是也对此早有心理准备。有账号卡易手的转会总会特别慢热，选手需要同时适应战队和角色的变化，特别是许斌这个名声在外的，他原本的账号配置有多极端大家虽然没法亲眼见到面板，打得多了自然也心中有数。独活和潮汐压根儿不是一个路数的骑士，虽然许斌无疑是联盟眼下最强的骑士选手，熟练度也得用大量的PK堆出来。

要不他坐在这儿干啥呢。

第一把PK完毕，独活迅速输掉。对一个骑士来说简直快得有点匪夷所思。刘小别也稍微习惯了一点儿这位的风格，沉住气没开口。许斌又闭目养神仿佛睡着了一般，过了好一会儿睁开眼睛，说：“呃，刚才忘了问。你的飞刀剑也是味中药么？”

倒教一门心思等着跟他复盘的刘小别差点儿呛着。

“诶我说你这说话风格倒是挺适合微草的！”

“怎么讲？”

“神出鬼没得快赶上队长了——是没错，专治咳嗽。”

许斌就拉长声音哦了一声。刘小别有点心虚，赶紧又补上一句：“不用关心药理，来复盘吧。”

“唔。”这次多半是笑了，“放心，我不会问王不留行主治什么。”

“……连想都不准想！”

 

微草男神教的教宗大人在晚餐时间莅临食堂。没有穿队服，本白的亚麻衬衫，袖子松松挽了两挽。在他身后跟了两个训练营小鬼，脸颊绯红眼睛明亮，好像连呼吸都顾不过来地左顾右盼，时不时的就露出极力控制自己不飞扑向哪里的神情。

许斌看看桌子对面的高英杰。小高解释：“今天是周五。”

倒好像这就算是个解释似的。

许斌看着王杰希带着两个小朋友取餐，偶尔帮他们决定一下菜色，那几秒钟小鬼简直连脸颊上的小雀斑都要飞舞起来，许斌觉得这菜单他们会连吃三个月。

他不自禁地停了筷子，看得久了一点儿。那人几乎是立刻察觉，远远望过来，看到他就微微颔首，仿佛是微笑了一下吧，反正许斌是没看出来。

他继续问高英杰：“王队……呃，队长，每个周五都在训练营？”

“夏休期一般一三五。不过周五他会带表现最好的两个训练生来吃食堂。”高英杰说，“啊，这周是他们俩呀。”

听起来倒是不太羡慕的样子。那是当然，高英杰才是王杰希真正的嫡传弟子，从训练营的第一年开始手把手带起来，出道之后也随时在身边耳提面命。不过许斌无比相信高英杰也曾经有过这种跟王杰希说上一句话就兴奋得不能自已的时候——他在训练营的那几年正是微草三进总决赛的极盛时期，王杰希如日中天，许斌自己都曾经因为在选手通道跟魔术师搭上话而暗自得意，何况一个刚进训练营的少年。

但是……这样利用自己的魅力值，也太狡猾了一点儿。

他们继续吃饭，许斌吃得很慢，高英杰看了他一眼，又看了他一眼，终于忍不住说：“是不是不合口味……”

“没有，”许斌笑，“吃得慢，习惯了。”

小高如释重负地长出一口气：“我说呢，队长知道你来了，特意给食堂打电话交代菜单来着。”

所以教宗大人不但被所有人衷心热爱，还确实全知全能。

 

吃过晚餐许斌回他那刚收拾出来的宿舍整理东西。新换的窗帘和卧具，浴室里一套绣着队徽的毛巾，队服叠得整整齐齐放在衣柜里。游戏宅男没太多随身行李，几身内外衣服，个人的各种数码产品，几本最近在读的书刚好放满床头的小书架。收拾完微微出了身薄汗，去健身房跑完5公里出来正要回去冲个澡，刚好撞见王杰希进去。因为已经有点晚，微微吃了一惊。

“……队长。”

这声队长是悬崖勒马之后喊出来的，口气难免有点古怪。王杰希朝他点点头：“还习惯吗？”

“挺好的。”许斌说，“哪里都一样。”

他看着王杰希这一身也是要跑步的打扮，很是觉得新奇。鬼使神差又跟进去，嘴里多此一举地解释：“哎呀，忘了做拉伸。”

慢性子的人柔韧通常好。他坐在地上，手指轻而易举伸到脚尖握住，歪着头看王杰希跑步。配速不快，跑得目不斜视，而且既没有戴耳机，也没有带个平板来看东西。这跟许斌印象里永远同时做着无数事的王杰希有些不同。他默默观察了一会儿，确定跑步对王杰希来说是释放大脑内存的手段。这倒是解答了一直以来的一个疑问，他从少年时代第一次看到魔术师的比赛就觉得，脑子转速一直保持那样的可怕高速，难道不会累吗。

没有人说话。只有有节奏的缓慢呼吸声，一开始各不相干，然后慢慢合到一起。许斌觉得这简直太可笑了，他本来不应该呼吸得这么快，绝对是的，根本不对劲——

算了，不对劲就不对劲吧，这样也挺好。

王杰希跑完才发现他，倒是吃了一惊：“抱歉，没看见你。”

许斌保持着那个趴在自己腿上的姿势，抬头望着他。

“队长。”

“嗯？”

“下次去训练营，带上我吧。”

王杰希就笑了。

“本来你就应该一起去啊，你是副队长。”

“啊？”他吃了一惊，“什么时候决定的？”

“刚才。”魔术师泰然自若地回答，“我差点踩到你的时候。”

 

那天晚上他第一次走进王杰希的房间。之前的对话有点奇怪，许斌怎么都想不起来他们是怎么在两分钟内——从健身房坐电梯上楼来最多只需要两分钟，不会再多了——把话题从健身习惯拐到下棋，并且决定回房间火速整理一下自己好去下一盘的。

他只觉得王杰希真是太可怕了。

微草的宿舍房间很大，许斌甚至觉得队长的房间好像还要更大一点。不用特别观察他也知道这是错觉，大概是因为这房间里格外整洁，所有东西都摆放得恰到好处，好像随时准备迎来摄影师拍照似的。他甚至怀疑王杰希根本不在这里睡觉——嗯，一定是这样，魔术师在准备休息时吟唱咒语，回到他安顿在异空间的小窝什么的；然后还有一堆小精灵飞来飞去的打扫，把房间内的熵值降到最低。

他没察觉自己笑了。

“怎么？”水快要开了，王杰希听着煮水的铁壶里细微的声响，拎起壶来温杯沏茶。茶盘用的是块古砖，颜色沉着温润，看来已经用了很久，恰好衬泡茶的那只锤纹老银壶。许斌格外喜欢那只铁釉的水盂，拿起来摩挲一下，看到王杰希的手势，赶紧给送过去。

“没……想象了一下王不留行在这房间里的模样。”

“啊，那多半会手足无措。”王杰希说，“他大概不会用电。”

他微微俯身过来，给他沏茶。许斌看着那只手，指甲圆润整洁，手指修长，指节匀称而流畅。曾经有人告诉他只要看看手的漂亮程度就可以判断一名荣耀职业选手的水平，那之后许斌很注意地观察过，全联盟最漂亮的三双手，果然是叶修、周泽楷和王杰希。

虽然他大概是没法想象叶修或者周泽楷沏茶和下棋的样子。

而且他也确定这真的不是他的错觉，王杰希确实是很高兴的样子。

“你是六赛季出道的，对吧。”

“是啊。”

“不像。”

许斌笑着拈起棋子。下了几十手他就明白了，王杰希的棋力比自己高一点。不多，但足够占到7成赢面。他也不打算跟对方拼算力，只是想着见识一下棋风而已。下棋的风格会暴露真正的个性，许斌个人认为那比荣耀暴露得还要多，还要准确。

“觉得我年纪应该再大一点？”

“唔……你能想象小别坐在这里跟我下棋吗？虽然他只比你小一岁而已。”

那还真的是没法想象呢。许斌心想，但是王杰希会做任何事好像就是理所应当。甚至他下一秒钟召唤出猫头鹰或者掏出魔杖，大概他也不会吃惊的。

“小时候特别不爱说话，爷爷担心说哎呀这孩子可别是个傻的吧，就带着我教我下棋。教了两年下不过我了，后来就送去了少年宫。”

“难怪。”王杰希端详着棋盘说，“业余几段……？3？4？”

“3段。但那时候也就知道自己没本事转职业了，而且也开始玩儿荣耀了。”许斌说，“队长呢？”

“嗯。也是家里教的。”

这个也字用得有趣，不过许斌来不及细想。王杰希这随手一飞简直杀机涌动，接下来他就疲于应付。两个人的用时差别明显，虽然嘴上还是在闲闲谈话，但王杰希永远是看似不假思索地随手应子，偶尔还抽出手来烧水沏茶，而许斌长考的频率越来越密，竭力把棋局拖入缠斗的乱战节奏。这倒并非因为两人的棋力相差真的有那么大，只不过，“你的外号还是有点道理的。”

“……您的也是。”

“我？我的没有。”王杰希哑然失笑，“——你的茶要冷了。”

他也笑了笑，缓出手来喝茶。两个人的目光都没有离开棋盘，但又在同一时刻抬起头来，彼此看了看。

“其实我也不是不可能赢。”

“其实你也不是不可能赢。”王杰希同意，“但我们今天又不是为了分胜负的。你是吗？”

“我不是。”许斌说，“但是好久没有下棋了，感觉真是畅快啊。”

他盯着对方，心里莫名有点期待，虽然自己也不确定在期待什么。王杰希伸手拂乱棋子，看着他笑了。

“那么，休息日偶尔来一盘？我也不用总是自己跟自己打谱了。”

“都在您这儿吗？”

对一个外号叫磨王的家伙来说他这回答未免迅速了一点儿。于是王杰希就沉吟了一下。

“下次你来泡茶。”

“好的……队长咱们这件事能不能暂时保密？”

王杰希抬起眼睛看着他，这角度来看他双眼的分别格外明显，倒显得分外的洞明人心。许斌一边觉得自己跟晚餐时的训练营小鬼没什么区别一边解释：“我还是新人，呃，登堂入室……”转动眼珠，说不下去，只好迅速拎出自己最擅长的诚恳微笑。

“……哦。”

哦？

许斌呆了呆，就见队长大人伸手拿走他的茶杯，把残茶倒进水盂，又换上新的，再递过来。动作大概是过于行云流水了，他一时竟然忘了接。

“……要我喂你？”

他弹了起来，双手接过茶杯，喝了一口，差点呛到。王杰希一边慢条斯理分拣棋子，一边说：“我不会特地告诉谁，但也不会弄得鬼鬼祟祟。有谁羡慕嫉妒恨的话你自己解决，连这都解决不了的话……”

他没有说下去，盖上棋盒，拍了拍手。许斌盯着他似笑非笑的嘴角，发了几秒钟呆，终于开口说：“队长——”

“嗯？”

他咽下了涌到嘴边的话，“……我们一起去拿冠军吧。”

那个似有若无的笑意终于慢慢扩大，变成一个真正的微笑。

“当然。”他的队长说，“不然要你来这里做什么？”

王杰希抬起眼睛，看着许斌。两个人对坐在棋盘两侧，从这个角度看上去那双传说中的大小眼差别异常明显，但这个人的姿态就是分明的知道，分明的不在乎，也从没试图改善或掩饰这一点。王杰希对一切事物的态度都从容得简直仿佛根本没有置身于这个世界，即便是这样志在必得的话也说得轻描淡写，但偏偏就是这样，才让听到的人格外不能自已。

至少许斌就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因为谁的一句话就忽然热血上涌，好像有什么哽在胸口，必须跳起来说点特别带劲的话，才能把那种心情强压下去——事实上他也的确跳了起来，但是看着王杰希依然淡定的神色，握了握拳头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又坐了回去。

“我知道了。我会努力的。”

“嗯。”王杰希说，“白天跟小别打过了？对账号应该有一些想法吧。”

“有一些……不过还需要再多打一些场次。”许斌下意识地抬头在房间里寻找钟表，没有找到，而手机也不在身边，“明天——”

“不。今天吧。”王杰希说，“如果你没问题的话。”

“我没问题！”

“好。”王杰希说，“十分钟，训练室见。”

许斌的习惯是凡是离开宿舍楼就应该穿上外出的衣服，健身房是例外，训练室则绝不例外。十分钟足够前往训练室所在的另一幢楼，却不够换一身衣服。他看着身上充当家居服的T恤和睡裤稍微犹豫了一下，王杰希立刻察觉，改口说：“十五分钟。”

“好的队长。”许斌跳起来，今晚他做出这个动作的次数已经抵得上过去半年，“一会儿见队长。”

 

十五分钟后他们在训练室门口碰面，王杰希倒是没换衣服，他原本在宿舍就规规整整穿着衬衫和长裤，这时候只是把衬衫下摆收进了裤腰。许斌一边庆幸自己没穿队服跑出来一边伸手想开门，门锁上了，他没有钥匙，而王杰希没有动。

“……队长？”

王杰希竖起一根食指朝他摇了摇，低头看着门缝。从缝隙间可以看到细微的光线变化，很难察觉，但的确存在。

并且那光线马上就消失了。

王杰希朝许斌笑笑，笑容有点古怪。他退后了一步，许斌不确定自己是不是也应该跟着后退，干脆依照一个骑士的本能站在了前面。训练室的门悄无声息地打开了一条缝，随后慢慢扩大，刘小别探出头来显然是长出了一口气，开口说：“是你啊——”

许斌默不作声地朝旁迈开一步，刘小别的声音戛然而止。

“队队队队长！”

“嗯。”王杰希说，“都在呢？”

许斌一瞬间想笑，幸好忍住了。刘小别露出狼狈的表情，把着门小声说：“您怎么知道——”

“我本来不知道。”王杰希慢条斯理地说，“不过现在知道了。”

他伸手拍拍刘小别的肩膀，后者乖乖拉开门，顺手还打开了训练室里的灯。梁方周烨柏和袁柏清都在，一个个都已经垂手站好，虽然谁都没有动，许斌却觉得下一秒钟这帮家伙就要抱头鼠窜似的。

就连许斌都觉得头皮有点发炸，不知道就微草这老王至上的队内气氛，接下来会出现什么戏剧化的场面。又想起自己不知道现在是不是就算是副队长了，等下应该扮演个什么样的角色，魔术师训起人来不知道是什么样的风格，自己是该自觉捧哏还是红脸白脸，什么分寸算是合适。一时间脑子里转过无数念头，幸好“磨王”本色是稳如泰山的，脸上倒还是丝毫不动声色。谁知王杰希站在训练室中间慢慢把所有人打量了一遍，却好像根本不关心他们为什么会在这个时间点出现在训练室，只是拍了拍手。

“人数刚好。来3对3吧。”

那几个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飞快把不在原位的椅子归置好，各自奔向自己的位置。许斌的位置——或者说是独活的位置，在王杰希旁边。他坐下来刷卡，看到旁边屏幕上王不留行的登录画面，忽然间心跳加速，胸中涌起迟来的激动。

那是当初在接到微草邀请时、正式签下合同时、被老队长杨聪送上前往B市的高铁时，都始终未曾体会到的激动。那时候队友都说他真有一颗大心脏，说得多了连许斌自己都以为确实如此，直到这一刻才终于明白，之前的平静只是因为还缺乏实感，尚未确信自己真的要和传说中的魔术师并肩作战。并不是301的队友有什么不好，只是……这样一个人和账号，这样一个以天马行空和羚羊挂角著称，公认无法捉摸和难以配合，才华横溢到即便双冠在手，他为冠军所做出的主动改变仍然让无数人扼腕的人和账号，要站在他的身边，那毕竟还是不同的。

那当然还是不同的。

要跟上他的脚步很难，要得到他的认可也许更难，但惟其如此……才让人觉得有意思啊。

许斌趁登录画面的短暂时间闭上眼睛，双手放在膝盖上搭了个禅定印的模样，在脑海里存想着独活的形象。这是他独有的与角色亲近的方式，做这件事的几秒钟里他整个人好像都入定了一般，然后叮的一声登录成功提示，许斌睁开眼睛，抬手放上键鼠。

“准备好了？”王杰希说，“你来分配角色。”

这应该就是第一道考题。许斌没有多想，回答道：“袁柏清……刘小别。”

他扭头看看王杰希的表情，对方不置可否地抬了抬眉毛。

“……有标准答案吗？”

“怎么可能。”王杰希说，“随便怎么分都可以。不过你果然是个很稳的人啊。”

他说这话的口气还是轻飘飘的难以言喻，许斌一边琢磨这到底是好是坏一边进了训练软件的竞技模式，随机了一个地图出来三对三挑战开始。第一局就打了整整二十分钟，打到最后两边的队友全部倒下，只剩下王不留行和独活。魔道学者蓝多血少，骑士则正好相反。

训练软件没有语音，许斌确定自己是隔着耳机听到王杰希轻轻笑了一下。

然后键盘声骤然密集起来。

王不留行的飞行轨迹陡然变得诡谲。许斌一时竟然有些错愕，反应迟了一线才回应以技能。骑士的防御力几乎是独步24个职业的，特别是他之前习惯的潮汐。独活的加点有所不同，但是——

他倏然明白了王杰希在做什么，手速顿时也跟了上去。

在过去的十几分钟漫长对战中，王杰希无疑一直在观察独活的表现。选手和账号的适应是双方面的，选手需要习惯账号的特点，账号也需要因应选手的风格加以微调。一个本职业最顶尖的选手通常可以用操作来强行弥补其间的不合拍，只有同样顶尖的选手才能察觉留下 的微小罅隙。王不留行现在针对的正是许斌与独活之间的那些罅隙，用密集的攻击测试他的抗压程度。这算是第二道考题，许斌心领神会地放弃反击转入单纯的防守，一边抵挡着暴风骤雨般的攻击一边留意着独活各项数据的变化。打到堪堪红血的时候王不留行的节奏才突然一顿，独活立刻举起叹息之壁，一记英勇跳跃冲了上去。

双方算力和默契都足够的结果就是，两个角色的血蓝几乎同时见底，王不留行在两边都只赢了一点点。荣耀两个字跳出来的同时王杰希一推键盘扭头看过来，许斌刚好也做出同样的动作，并且有点惊讶的发现他在笑。

不，并不是他没见过王杰希笑。微草队长惯常带着个似有若无的浅淡笑意，偶尔也会扩大到堪称明显的地步，但记忆中的王杰希眼睛不会这样亮，更不会发出这样明朗的笑声。王杰希笑得甚至连眼睛都弯了起来，伸手拍拍许斌的肩膀，力道相当不小。后者怔了怔，这才头一回意识到，眼前这个在自己出道前就已登上荣耀之巅的前辈，其实也只不过大了自己三岁而已。

三年阅历，一肩之隔，却仿佛相差了万水千山。

“比我想象中快。”王杰希说，“明天就可以开始商量修改方案了。你觉得呢？”

“您……也比我想象中快。”

“嗯？”王杰希怔了怔，随即反应过来，“不用担心，团队战我不会这样打的。”

许斌深深吸了一口气，按捺下请愿的冲动。没有人能在见到刚才的战斗和刚才的笑容之后无动于衷，但他也明白王杰希封印魔术师打法当然不是没有原因的。他回头看看训练室里的另外几位，脸上也都多少带着点震惊的神情。难怪王杰希这么高兴，许斌心想，他大概已经很久没有遇到过一个可以放心狂揍的对手，哦不，队友了吧。

“再来一把？”他最后说，“这次我跟您同队吧。”

 

那天晚上的加练最后以再来了三把告终，上楼的时候许斌听到身后那几个窃窃私语：“喂你录像了吗？”“没有啊我当时看傻了。”“糟糕我也忘了。”“嘘，等下再说。”他看看走在前面的王杰希，不太相信对方什么都没听到，但那个背影充耳不闻地消失在转角。于是许斌回头笑笑：“我录像了。”

“啊！斌哥求分享！”袁柏清反应最快，称呼也在今晚的练习后提升了一级，“来来来我们加你进小群，多多指教啊。”

刘小别默不作声地低下头，许斌随即听到手机QQ的提示音。点开来不但有一条加群的系统提示，还额外有一条小窗的消息。

飞刀剑：谢谢。

许斌接受了入群邀请，收起手机看了刘小别一眼。对方向他微微颔首，许斌则轻轻摇了摇头。

那声道谢当然不只是为了一份录像文件。许斌明白刘小别指的是什么，他只是不能同意这居然需要感谢。

能够看到那样的笑容是他今天最开心的事，他怎么还会因此需要被别人感谢。

他们登上最后一级台阶，踏足自己宿舍所在的楼层。楼道里空无一人，王杰希显然已经回到了房间。许斌从一个个不同字体的门牌前经过，道过四声晚安之后发现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他推开自己的宿舍门，有点想不起离开时有没有上锁。桌子上多了点东西，是一只半满的墨水瓶，在台灯下泛着迷人的深绿色光泽。许斌随后才看到旁边那块空白的门牌，和刚才看到的每一块门牌有着同样的材质，正等着他写上自己的名字。

他写了上去。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