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声

尾声（作者：神原茜）

老师下葬的那天天气很坏。彤云四卷，狂风怒号，米利都湾原本湛蓝的海水在阴郁的天空下看上去几近黑色。停灵的时间按照法律来说应该是三天，但越来越糟的天气让他们不得不决定提前一天下葬，以免遭遇更可怕的狂风暴雨。城里有人传信来表达了对此决定的不快，但阿那克西米尼并未动摇。老师的地位不会因为现世的停灵长短和一个城市里几百公民的看法而变化。他永远地拓宽了人们心目中的宇宙，只要人们谈论到这个词就相当于是在纪念他，就好像每当谈论起日食，人们总是会想起他的老师泰勒斯一样。

葬礼上没有女性。学生们围在老师身边轮流吟唱着挽歌，声音低回，一直到谁也无法继续唱出来为止。云越来越低，雨点开始落下。老师相信水是一切物质的本体，现在水来迎接他了。

“走吧。”

他们抬起老师的遗体，朝海边走去。雨水渐渐浸湿裹在老师身体上的白色亚麻布，透出肌肤的颜色。路途崎岖，每个人都高一脚低一脚。阿那克西米尼一脚踏空，扭伤了足踝。

他拒绝了同窗换手的提议，继续抬着担架前行。装饰在担架上的花环正要开始枯萎，有几片花瓣沾到他的手上。毕达哥拉斯还在喋喋不休，他一直在不遗余力地反对这离经叛道的下葬方式，认为应该按照法律火化。但是阿那克西米尼才是老师的继承者，每一个人都承认这一点。他接管了老师的手稿，修订和传播老师的著作，代替老师定期在米利都城的圆形剧场讲学，还筹出了葬仪的费用——最后这一点是个谜，每个人都知道阿那克西米尼生活清贫，并且婉拒了来自各方的资助。从而最后的反对意见也失去了立场：一切都由他提供，他说了算。

“我们到了。”

海边的情况比预想中还要狂暴。阿那克西米尼记得老师曾经想要计算潮汐的大小和时间，但是最后的结果并不满意，留在了不知道哪一卷手稿里。他本人对此不感兴趣，特别是关于数的部分。数并不是宇宙的本源，物质才是。阿那克西米尼又看了一眼终于闭上嘴的毕达哥拉斯，他的思考终究将是没有结果的，希望他自己知道。

潮水不断涌上海岸。岸边准备好的小船摇摇晃晃。担架被放上船，推到海里。连接船底与船身的不是钉子而是胶水，一段时间之后，老师将会回归到大海。

阿那克西米尼相信那才是老师所相信的归宿。

他们在海边站成一排，静静目送小船飘远。海水漫过脚背又退去，风卷得人飘摇不定。其实没有人能看得清远方的海面上发生了什么，他们只是觉得应该再留一会儿，留得久一点。

雨下大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