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恶组]贪婪

当日中午，一辆黄包车飞奔至金家巷大丰米行门前而止，一人下车直趋门前小童打听米行张先生秀清所在，小童曰：“张先生还没来。”来人通名曰周尚怀，小童即延至门房坐等。而后门房送上茶点，尚怀见粗陋不可食，只得忍了。

直至下午三点，张秀清方姗姗来迟，至门房拱手为礼，尚怀殷勤还礼，不敢造次，闻秀清还有公事未毕，笑请自便，只得又在门房呆坐。几个大汉身穿短打罗衫，腰缠板带，吆五喝六。尚怀是不耐吵闹的人，无奈闭目假寐，直等到五点来钟，秀清方换了一套长衫，打扮得毕伶毕俐出来，连连致歉，又道：“ 朱慧仙那里有局呀，同去同去。” 尚怀亦不免赔笑还礼，同至朱慧仙所寓，见酒宴齐备，客方半至，于是互相见礼寒暄，携手共座。

尚怀心急，特特坐在秀清身旁，也不管朱慧仙，便问说：“你先头说有生意，可是什么生意？” 秀清虽鄙薄其急切，如今正要用着他，不得不稍假词色，便道：“我们这里有一笔硬货嘛，要找个靠谱点大买主。零敲碎打的不要来。”· 尚怀闻听，大惊道：“现在还可以卖米呀？” 秀清微笑不答。

天色渐晚，宾客有携相好接踵而至者，不免又一番拉手问候。尚怀起身迎席良久，偶一回身，不料座位已为一黑胖子占去，跌足大叹，又不好说得，只得在下手胡乱找个位子坐了。一时席上呼三喝四，就中那个黑胖子尤为喧闹，尚怀与秀清说不上话，又见此人强要与人打通关，未敢终席便借故辞去，依旧至相好苏友芳处下榻。因友芳未归，便上在榻上将鸦片烟饱吸一顿，一边骨碌骨碌动心思。良久，友芳跳舞归来，见他尚未安寝，不免上前动问缘由。尚怀曰要寻一大粮食商，友芳想了一想，道：“上回在赵公馆打牌，有个胡先生嘛，要买粮食呀。” 尚怀大喜，坚求引荐。

原来这赵公馆的女主人，乃是友芳一个熟客的相好，共事多年，姐妹间十分相得。如今嫁入高门，时髦起来，也不曾忘旧，与友芳依旧往来。友芳身负尚怀所托，翌日即至赵公馆言及此事，赵太太笑曰：“胡先生跟我们先生是好朋友呀，周先生想认得他嘛，我请他来好了。”想了想又道：“胡先生罢了，胡太太嘛太时髦了点，我们中国人请吃饭她一定不喜欢的，不如开个跳舞会。”以此说定，友芳得意而归。

忽一日，赵公馆请帖送至，尚怀大喜过望，特寻一身西洋装换上，因贴上注明携眷，便与友芳说明同往。友芳道：“我别处嘛去去也不怕的，赵公馆我嘛也去过好多回了，没什么的。只是听说胡太太眼光高，时髦人嘛，你看我浑身上下可有什么呀，我嘛倒不怕人笑话，我怕人家看不起你嘛。我不去。” 尚怀如何肯依，打叠起千般精神哀恳，友芳坚词不肯，尚怀只得道：“那么你要带什么去？” 友芳冷笑道：“早就跟你说买一套翡翠头面，我要出场呀，你左拖右拖，早买来好了嘛！” 尚怀只得应允。

一时友芳梳妆毕，二人叫车直趋银楼购得一套满绿头面，又被友芳闹着，至先施公司买了新貂皮披风，吃过西洋牛排，方至赵公馆赴会。

不料入得门来，人头攒动，上面又闹，下面又吵，尚怀虽见得几个熟人，此时不欲答问，既携友芳寻得赵太太，寒暄一番。耽搁许久，赵太太道：“下面吵是吵得来，我们楼上打牌去呀。”众人行至楼上，果有牌桌恭候，众人依次就坐，尚怀因今日被敲得bilibili的，便自承牌技不佳，只于友芳下手看牌。摸至八圈，闻赵太太招呼曰：“胡先生，胡太太。” 尚怀张目望去，见男女二人皆西洋装束，相携而至，胡太太即换了赵太太上手就坐，尚怀忙起身与胡先生寒暄，互致履历后，闻得胡先生越明，乃是南洋豪商，自美国归来，尚怀不免肃然起敬。

一时仆妇送上夜宵，大家都下来吃夜宵。赵太太笑与胡先生道：“你说要买粮食，这就有人来了。周先生就是卖粮食的呀。” 尚怀逊道：“不然不然，只是小本生意。” 又问胡先生要买多少，可有什么路子。胡先生说：“ 密斯赵恭维我，我哪里有什么路子，我也是个小小生意人，不足挂齿。” 尚怀责其谦逊，多方请问，胡某依旧不答。当日无功而返。

尚怀且不肯死心，多方延请，用时良久，胡先生方说了个数字。尚怀度自己能够做主，便一口答应下来，兴冲冲回报秀清。秀清闻之，摇头道：“这点东西说少不少，说多嘛倒也不多的呀，我倒觉得犯不上。” 尚怀大急，怨道：“人家费了三番五次的功夫，好不容易找到个主顾，你倒拿乔起来。依我说，这笔生意也不小了！日本人管得这样紧。” 秀清以为然，细问胡先生来历，又问：“这人可靠否？” 尚怀自然答之可靠。秀清本意请出混青帮的舅公打听一番来历，转念又想，舅公出马，按例要先敲一笔大的，这次生意倒不要他老人家插手。因同尚怀细细计较一番。笔者未闻其详，不敢胡言乱语也。

此后年余，尚怀有胡先生的路子，颇得分润，于友芳处也破例大方起来，喜得友芳一干熟客人也都不理会了，缠定了要嫁他，尚怀迁延未许。

又一日，闻张秀清帖子来，邀尚怀代请胡先生饮茶，尚怀不知就里，细问之，则答曰：“胡先生的生意有点大，我们老板请他见面。你放心，少不了你那一份。” 尚怀略为释怀，又问老板是谁，可是大丰米行东家，秀清笑而不答。

到得延请那日，尚怀果请胡先生赴会，不料到得茶楼下，竟有几个身穿短打，面相颇为凶恶之人将他拦下，只请胡先生上去。尚怀见那几人腰间鼓鼓的，不敢扭别，好好的坐在楼下吃茶。这一吃直等到夜色朦胧，华灯初上，胡先生方缓步而出。尚怀不敢动问，殷勤送至车上，自回相好家打混。

忽忽又及数日，尚怀再赴秀清饭局，席间切问老板跟脚，秀清冷然曰：“76号呀。”尚怀悚然无言。

又明年，忽见报上一片哀声，言76号李先生病故，全民悼念云云。尚怀读至此，付之长叹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