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来客

 

清晨的阳光透过细麻布的窗帘，落在卡维丝的眼皮上，一片痒酥酥的橙色，她伸了个懒腰，还没睁眼，笑容先浮上脸颊。

轻轻的笑声钻进她的耳朵，就像是隐隐的甜香钻进鼻孔，卡维丝睁开眼睛，却看见美梅莎和瑟迦特凑在一起瞅着她，两人都笑得格外促狭。

卡维丝的脸红了，瑟迦特竖起一个指头，得意地摇晃着：“干得好！姑娘，我赢了。”

美梅莎装作唉声叹气地说：“你这个小混蛋，害得我输了五凯特银子。”

“什么？才五凯特？”卡维丝哭笑不得，“拿我的第一次来打赌，就这么点赌注吗？”

她们三个笑作一团，一旁的迦阿也被吵醒了，他迷迷糊糊地支起上身，还没看清眼前的人，就先用温柔而含混的声音说：“早啊，我的美人儿——”

美梅莎没好气地在他脸上抽了一下：“你怎么敢留到这个时候？你这狗养的！还不快滚开。”

迦阿好脾气地笑着，抓过美梅莎的手，轻轻吻了一下：“如您所愿，我最仁慈的女主人，我知道所有的恩惠全凭您的善意。”

卡维丝看着他，有一种荒谬的陌生感，晨光下他的魅力几乎荡然无存，俊美的脸变得有些浮肿，胡子茬也冒了出来，睡眼惺忪，眼底青黑……卡维丝不禁有些骇然：我竟然把第一夜给了这样一个人？

瑟迦特瞥了卡维丝一眼，拍拍迦阿的肩膀，笑吟吟地说：“像你这样的老滑头，不用我警告你要保守秘密吧？你要炫耀也须拿那些和你身份相当的女人去炫耀，是不是？”

迦阿仍然笑着，态度更加谦卑：“高贵如您，如此通情达理，我怎能不倾尽全力回报。”

瑟迦特失笑：“好个机灵的诗人。”又转向卡维丝，“我倒要问问他伺候得怎么样？或许我也不妨召唤他一两次呢。”

迦阿便用一种可怜巴巴的眼神看着卡维丝，让卡维丝忍俊不禁，美梅莎大笑着踢了他一脚：“快滚吧！你这狗东西！”

 

然后她让仆人把早餐送过来，三个人靠在榻上，喝着新酿的啤酒，分享着蜂蜜、甜乳酪和刚出炉的面包。瑟迦特对卡维丝说：“当然你也明白，在国王的眼睛彻底从你身上挪开之前，顶好不要让他发现你同旁人睡过了。”

卡维丝的脸又红了：“我……陛下一定早就忘记了……”

“忘记？”美梅莎冷笑一声，“但凡是国王，就什么都不会忘记。”提及国王，她仍然带着点怨恨，“我真替王后难过，如果那个人不是国王，是无论如何配不上她的。”

瑟迦特眼神闪烁地看了她一眼，“我不会贸然给你什么建议，但若是大家都觉得你仍保有国王床笫间的某些权利，总归是没什么坏处的。”

美梅莎露出怪可爱的悻悻然的表情，又吃吃笑道：“话说回来，关于国王，至少有一件事大家都说对了，在床上他倒真的是骁勇，连阿卡及都有些赶不上他呢。”

瑟迦特嘲笑道：“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整个圣河王朝，还有谁同他们两人都睡过呢。”

她们笑作一团，卡维丝却又有一点怅然，她还清晰地记得美梅莎曾怎样的为国王倾倒，又记得她曾怎样对阿卡及将军倾心，记得她那时所有的脸红、欢笑、颤抖、哭泣和叹息……在一阵温柔的冲动下，她轻轻拥抱了美梅莎一下：“不管怎样，我只希望你能够觉得快活，这是最要紧的，不是吗？”

美梅莎有些奇怪，但也被她的温柔所打动：“哦，卡维，你这个多愁善感的小东西。即使为了你，还有瑟迦，我也一定要活得好好的。”

“当然你会，”瑟迦特说，“我有一种预感，无论遇到什么情形，你都会是我们中间活得最好的那个。”

 

之后不久，据说是为了一个奴隶，美梅莎和布尼菲阁下争执起来，美梅莎盛怒之下把那个奴隶扔进了塞克荷墨忒神庙的鳄鱼池。布尼菲阁下便处死了美梅莎宠爱的几个奴隶作为报复。虽然在王后的训斥下，两人并未公开交恶，但大家都说这对新婚夫妇已经貌合神离。

随后，就有人看见美梅莎连着两天清晨从国王的寝宫里出来。

这一切，无疑又为图穆尼的城主之争增添了变数。除去阿拜斯的孟忒拉阁下将要与小公主泰伊丝订婚的传言外，这是新近最引人议论的话题了。

于是，这天晚上，王后的寝宫里来了一个秘密的客人。

 

那一夜，是卡维丝和凯莎侍奉王后。

王宫内殿已经关闭，穆特大祭司伊提匆匆赶来，听完她悄声的禀报，王后皱起眉头，露出几分不快。

“她总是喜欢耍这些小把戏，”王后恼怒地说，“哪怕并不能缩短路程，她也一定要抄一下小路。穆特在上，我就是讨厌她这一点。”

侍奉王后这么长时间，卡维丝还是第一次见到她表露出如此鲜明的厌恶态度。

接着王后转向凯莎：“好孩子，辛苦你去泰伊丝的寝宫，看她是不是乖乖的入睡。今晚不要让她到处乱跑，尤其不要又突然跑到我的寝宫里来。”

泛滥季结束后，小公主开始上学，贵族家庭中和她年纪相仿的孩子们被召集到了一起，在王庭透特神殿的学宫里陪她上课。这一阵孩子们在学习《亡灵书》，结果是小公主晚上常常不肯好好睡觉，哭闹着非要到王后的寝宫里来——这是一般敏感而想象力丰富的孩子，学习《亡灵书》的过程中常遇到的情形。可是让王后很是头痛，甚至考虑是不是换一个老师给她讲解《亡灵书》。

遣走了凯莎，王后又让卡维丝守在寝宫外，不要让任何人进来，“这不是我第一次安排你做这样的事了，孩子，你是我最信任的人之一，我不用过多地叮嘱你了。总之，还是那句话，不要让任何人知道今晚的事情，即使是你的家人和朋友。”

伊提带进王后寝宫的是一个女人，卡维丝悄悄打量了她一下，是一个小个子女人，相貌极为平常，甚至有些丑陋：深棕色的皮肤，扁平的脸，狮子鼻，又大又扁的嘴，但是那双细长的黑眼睛却是明亮、妩媚，光彩闪烁，为这张脸平添了无限魅力，几乎可以算得上迷人了。发现卡维丝在偷眼看她，女人对她眯起眼睛微微一笑，露出雪白的牙齿。不知为什么，卡维丝只觉得心口怦怦直跳，赶紧低下头。

她隐约猜到了这个女人是谁。

 

她没有猜错，王后寝宫的大门刚刚阖上，卡维丝就听见王后带着点怒意的声音：“我真不明白，玛塔赫，为什么你总要弄得这么鬼祟？！好像要和我商量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一样。”

这位神秘的客人，正是与布尼菲阁下争夺图穆尼城主之位的玛塔赫公主。据说当年她曾是王后的闺中密友。

玛塔赫公主的声音，比她的相貌要出色许多，缓慢、温柔而富有磁性，如果只听这一把声音，一定教人以为她是个绝色的美人。“哦，美莲塔蒙，我们已经多久没有见面了，让我想一想，十六年了呢，我亲爱的，难道你不先给我一个甜美的拥抱和亲吻吗。”

“你怎么敢直呼陛下的名字？！”伊提冷冷地说，“你面前的是上下圣河流域的统治者，你的王后！”

“咦？我的老好伊提，难道你不知道，我和陛下曾经用更亲密的名字称呼彼此呢。”

虽然惊讶于这位公主的轻佻和放肆，但是想象一下伊提那张严厉的老脸上此刻的表情，卡维丝还是觉得有些好笑。

“住嘴！玛塔赫！我没有时间和心情听你闲扯。”面对昔日的闺中密友，王后似乎有点心烦意乱，也无意再维持优雅从容的风度，“你想要什么？”

“难道你不知道吗？美莲塔蒙——陛下，”她那一声“陛下”说得又柔又媚，却又带着说不出轻慢放肆，“我只当整个圣河流域都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呢，当然是图穆尼的城主之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