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联姻

这是一桩引人注目的婚姻，美梅莎的嫁妆丰厚得让人咋舌，乌赛亲王把一半的领地作了小女儿的嫁妆，还有众多陪嫁的奴仆、属民和一支私人军队。国王对婚事十分满意，出于对美梅莎“短暂而热烈的宠爱”，他不仅赠给新婚夫妇丰厚的礼物，还表示不论布尼菲阁下能否重获城主之位，他都会保护他在图穆尼正当的产业和权利，如有必要，还会让图穆尼城邦给予美梅莎封地。同时没有追究美梅莎的长兄迦尔耶的过失，只是把他逐出了宫廷。

这桩婚事让原本已成定局的图穆尼城主之争又变得扑朔迷离起来，布尼菲阁下似乎学乖了不少，至少是暂时收敛了放纵的性子，开始在朝中寻求支持，并向阿蒙神庙献上了大批贵重的祭礼，又和上圣河首相及其下属官吏打得火热。

人们毫不怀疑这背后有乌赛亲王的推动，但既然国王没有表示不快，布尼菲阁下的行情便又一路看涨，一度从他身边散开的众人，又渐渐聚拢回来。

美梅莎也随之频繁地进宫向王后献殷勤，与王后身边的侍从女官们交好。王宫中风向的变化从来都是迅速而莫测的，似乎转眼之间，不仅布尼菲阁下的丑闻销声匿迹，就连美梅莎与阿卡及将军的绯闻也再没有人提起。

从圣泉宫回来，阿卡及将军就奉了国王的命令，护送摄比亲王前往瀑布三角洲的封地，下圣河流域一向不怎么平静，摄比亲王的封地又紧邻日渐强大而不安分的沙塔基部落。众人都猜测，在图穆尼城主之争尘埃落定之前，阿卡及是不会回到宫中了。

美梅莎和瑟迦特、卡维丝真正地亲密起来，不需要陪伴王后的日子，美梅莎常常邀请她们到她的套间中过夜，有时还叫上凯莎、海丝和其他的女孩。王宫中分配给了美梅莎和布尼菲阁下一个华丽的大套间，巨大的客厅里环绕着三十多根立柱，从墙壁到天花板都贴着绘制精美的薄石砖，所有的门上都包着白铜，锤刻出华丽的图案，还有一个雪白的大阳台，正对着内殿的那片莲花池。显然这个套间为美梅莎独自占用，布尼菲阁下只是偶尔过来晃一晃。他在王城中另有宅邸，美梅莎也很有分寸的极少涉足其中，多数时候都独自住在王宫里。

当然，她绝非“独居”。女子结婚之后，便可以随意蓄奴，于是在她的套间中常能看到英俊壮硕的奴隶出没，有些是布尼菲阁下买来送给她的。作为回报，她也会让他们时不时地去伺候布尼菲阁下。

又有传言说刚刚进入王宫的一位年轻诗人也做了她的情人，这位名叫迦阿的诗人来自赫提亚，凭借俊美的相貌和矫揉造作但不失灵气的诗才，得到了众多贵妇人的青睐。从他那里，卡维丝听到了妹妹卡努忒的消息。

那是一次私密的聚会，美梅莎只邀请了卡维丝和瑟迦特。她们身边围满了年轻英俊的奴隶，美梅莎开玩笑地说卡维丝要是还不肯从他们中间选一个取乐，这世间就没有男人能够得到她的初夜了。

瑟迦特笑着说：“如果你真心要取悦卡维，何不干脆送给她一个奴隶呢？”

“这有什么不可以，我的奴隶随你们挑选。”美梅莎满不在乎地说。

瑟迦特转了转眼珠，盯着其中一个奴隶，像是开玩笑，又像是认真地说：“真的么？如果我要他呢？”

那是一个身材特别高大健壮的奴隶，容貌和体格都颇有几分像阿卡及将军，赤裸的背上鞭痕纵横。

美梅莎笑着踢了她一脚：“你那是什么怪样子？我岂会不知道你在转什么念头。我买下他的时候，他已经被人打成这样了，可不是我干的。”

那个奴隶连忙过来亲吻她的脚：“是的，我最仁慈的女主人赐给了我新生。”

美梅莎就势把脚搁在他的怀里，任他充满爱意地摩挲和亲吻着，又说：“还记得《亡灵书》里的那个故事吗？蝎王的勇士征服了下圣河流域，抢夺蛮族的女子为妻，女子伏在沼泽的烂泥里痛哭着不肯离开。而当她被勇士带回王城，住进砖砌的宅子，吃着麦粉和蜂蜜烤制的点心，穿着染成红色和紫色的亚麻丘尼克，睡着精致的草席，回想起在烂泥中哭泣的自己，不禁哑然失笑，满心怜悯。——小时候家庭教师给我们讲这个故事，为的是说明死亡其实并不可怕。但老实说，我看所有讲这个故事的人都照样害怕死亡，我也一样。要到现在我才真正懂得这个故事的含义，为往事而哭泣是何等的愚蠢，就像是趴在烂泥中却不肯离开一样。”

卡维丝惊笑：“阿努比斯神在上啊，祂的祭司若听到你这样解读《亡灵书》，一定会祈祷阿米特把你吞了去。”

瑟迦特却大笑起来，一边轻轻地拍掌：“太精彩了，我的小女孩！——哦，不，我的小女孩真的长大了。”

美梅莎笑盈盈地瞟了她一眼：“我记着你的话呢。你说过，总有一天，那让我心碎的人会为我而哭泣。我记着，我牢牢地记着，我什么都不会忘记，也什么都不会原谅。”

单纯如卡维丝，也感觉到了她们的眼神和语调中暧昧的意味。瑟迦特向美梅莎举起酒杯，美梅莎轻轻拉过她，她们就依偎在一起，在一只杯子里共饮起来。

“跟我走吧，瑟迦特，”美梅莎喃喃地说，“你是这么聪明，又这么能干，为什么要在配不上你的人身上浪费生命。请你父亲支持我丈夫夺回城主的位置，然后你来做图穆尼的首席书记官。我和你，我们一定能把图穆尼掌握在我们手中，再加上我父亲的支持，谁又知道我们能去到多高的地方呢。”

瑟迦特眯起眼睛，有那么一刹那，她的脸上浮现出卡维丝熟悉的老练的估量的神情，这神情转瞬即逝，她露出最温柔的微笑，轻轻抚摸着美梅莎下颌和脖子纤细优美的线条，“谁说不是呢？既然玛塔赫公主能觊觎城主的位置，为什么我不能成为一个城邦的首席书记官呢？”

美梅莎的眼睛亮了，她握住瑟迦特的肩膀：“你答应了？你答应帮助我们了？哦，我亲爱的，我最亲爱的瑟迦特！你是诺尔迦大人最宠爱的女儿，这么说他是确定站在我们这一边了？”

瑟迦特冷静地按住她的手：“我不敢说我能代表我的父亲，但是，”她凑近美梅莎耳边，悄声说，“对国王陛下而言，如果图穆尼城主与阿拜斯不是那么一条心，又是一个荒唐无能、没有声望之人，总好过玛塔赫那个野心勃勃的女人。还有，请记住，我亲爱的，国王并不乐意看到你父亲和布尼菲阁下绑得那么紧，他原本以为你会和你的丈夫水火不容。”

美梅莎睁大了眼睛，眼中掠过一抹惊慌，张嘴想要说什么，瑟迦特捂住她的嘴，用更轻的声音说：“不要慌，还来得及，我亲爱的，王后也站在我们这一边。我听说，”她瞟了卡维丝一眼，卡维丝无辜地看着她们，耸耸肩，摊开手，表示自己既听不清楚，也毫不感兴趣。瑟迦特便微微一笑，“我听说，国王有意把公主许配给阿拜斯的城主孟忒拉阁下，这样一来，王后岂能容忍玛塔赫公主占据图穆尼城主之位。”

美梅莎长长地吁出一口气，整张脸都焕发出光彩。她看着瑟迦特，眼神就像是融化的蜜糖，又软绵绵地一击掌，卧室中的奴隶们逐一退了出去。

瑟迦特轻轻笑出声来，她们又一起看向卡维丝，瑟迦特戏谑地问：“你要加入我们吗？卡维。”

卡维丝满脸通红，为了掩饰慌乱窘迫，她故意装出忿忿的样子，站起身朝外走去：“我真不明白你们今晚喊我来做什么？以后我再也不理你们了。”

美梅莎哈哈大笑：“出去看一看，卡维，你会感激我的，有人苦苦哀求我要单独见你一面呢。”

在她们善意的嘲笑声中，卡维丝退出了美梅莎的卧室。

在美梅莎的卧室外等着她的，是诗人迦阿。

卡维丝早就在宫中见过迦阿，也知道他来自赫提亚，但是没想到能从他那里得到卡努忒的消息。

被送进神庙的孩子不允许与家人有任何联系，直到他们完成修行——据说这是为了让他们不受干扰做出决定，是否终身侍奉神明。这样的规矩在大多数神庙已形同虚设，但在哈梭尔女神庙仍然被严格地执行着。

因为哈梭尔女神的祭司同时也是神妓，虽然比其他神妓的地位要高出许多，也最受欢迎，但她们的家人仍然会有所顾虑。

可是赫提亚的哈梭尔女神庙又另当别论，那是圣河流域哈梭尔女神的大神庙，几乎每一任至高祭司，都是一个倾国倾城的传奇。

自卡努忒进入神庙，家人就没有得到她的任何消息，但是每次和母亲前往王城的哈梭尔女神庙为卡努忒祷告时，她们总是虔诚的祈祷不要得到她的任何消息。在修行期间，只有卡努忒发生意外，才会通知她的家人。

年少时幼稚的妒忌与怨恨，渐渐地化作一种带着点愧疚的想念和牵挂。每当想起妹妹，卡维丝脑海中浮现的还是她离开时的样子，稚气、骄纵、美得惊人，闪闪发光，像一朵金色的小蓓蕾，含苞欲放。有时候她会伤感地想，克努特是不是要成为哈梭尔女神的祭司，留在赫提亚，再也不会回到她身旁。

虽然她已经习惯了卡努忒不在身边的日子，但她知道，没有卡努忒的陪伴，她的世界永远不会完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