押沙龙眨眨眼睛，消化掉封印信息冲进脑子里的些微眩晕感，头也不回地爬进那道堆满垃圾的沟渠。垃圾并不能完全掩盖住他的存在，不过并不惹眼，没人会想到这里还藏着一个人，这就够了。
至于还藏在桌子下的魅魔要怎么脱身，他才不想管咧。
逃生的动作不能太快，否则会引人注目；但也不能太慢，那种奇特的危机感还在鞭策着他。押沙龙屏住呼吸，从垃圾后一点一点的移动。垃圾堆放得并不规则，他很快遇到不足以遮蔽身形的豁口，不得不停下来小心地观察大厅里的局势，等待一个没人望向这边的瞬间。
然后他才知道了之前情况不对头的原因。
宴会的参与者大多数都是宫廷中的常客。男士穿着色彩鲜亮的上衣，脖子周边层层叠叠的蕾丝把脑袋衬得像颗小小的花蕊，紧身袜把小腿裹得细仃仃的活像只神气活现的雉鸡；女士的重心则完全相反，坐在桌边的时候几乎看不出穿着衣服，可是一个人要占三个人的宽度，否则放不下宽大的裙摆，要不是扑满香粉、高得可以藏下押沙龙本人的假发髻扳回一点重心，看起来简直好像永远半蹲着一般。所有这些他都司空见惯，只有坐在主客位置上的那位老者，令押沙龙本能的感觉到了危险。
那是个高大而清瘦的老人，头发和胡须都几乎全白，像个隐士那样既不剃须也没有剪短头发，任它们随意生长，显然已经多年不曾修剪过。长发在头顶挽了个奇特的发髻，用一根绿色的细棍别住，细棍一端尖锐，另一端雕有花纹，看起来像是一把缩小的宝剑。老人长长的胡须丝毫没有卷曲，自然垂落飘拂在胸前，末端甚至已经垂到了桌面之下。和满堂宾客的华丽衣着不同，老者穿着件颜色素雅的烟灰色长袍，衣领的形式看起来和睡袍有几分相似，内衬竖立着圆形领子的白色衬衣。长袍的袖子异常宽大，比起女士们最流行宽边袖子的时候还要宽大几分，几乎也足以装得下一个押沙龙。押沙龙以一个小丑见惯华贵衣料的眼光迅速判断出了这件长袍的价格：即便是在这样的距离上也能看到上好丝绸微微的闪光，并且这种雅致的灰色非常少见，据说只有极东某个神秘的国家才懂得染制的方法，而且在丝绸底子上还有同色丝线满绣的花纹，只有双手从不劳作、除了刺绣的时候之外永远带着手套的少女绣娘才能在绣出如此繁复花纹的同时保持衣料的光泽。老者的神情淡漠又严肃，锐利的目光盯着席上的一众贵客，刚才被魅魔短暂挑起的欢愉气氛又已经无影无踪。押沙龙情不自禁地缩了缩脖子，大致猜到这位老者的身份，并且知道魅魔已经完蛋了。
“若夫坐如尸，立如齐。”奇特的老者以他们谁都听不懂的陌生语言说道，但每个人都立刻明白了他在说什么。押沙龙感到一阵绝望，这道通讯魔法捕捉到了他，要么是对方已经察觉到了他的存在，要么是对方的魔力——那一族似乎称其为“法力”——实在太强，可以随意群发而不吝惜，不管是哪一种可能，都是他不想面对的。
大厅里的气氛进一步变得严肃，宾客和侍从们都改变了原本慵懒的姿态，一个个挺直了腰板，脸上也敛去了欢笑的神情。没有人开口说话，除了抬起右手，淡淡捏了个指诀的老者。
“子不语怪力乱神。”
手指远远地指向押沙龙的方向。小丑早在他说完那句话之前就伏下身子，四肢着地慌乱逃跑，再也不顾上隐匿形迹。押沙龙确定自己从来没有如此敏捷过，但即便如此，也还是没能溜到门口，就被一记无形的重击击中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