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經漫長歲月洗禮的老壁爐被清掉了累積的陳灰,燃起了薪柴,襲滅天來與蒼脫下了雪衣,坐在壁爐前。襲滅天來後來沒有再開口說什麼,他讓思緒帶領自己做一趟回憶之旅,而蒼靜靜陪在他身旁,只是存在著,不說話,也不做任何舉動。
第一次,他讓自己徹底沉浸在回憶裡,放任地、甚至是放縱地。原來,即使在認識蒼之前,他就不是一無所有。感情與感覺似乎會掏空靈魂,其實卻相反地使生命更完整與豐盈。
「有一天,我失去你的時候,我會遠比現在更難受。」淡淡地說著,襲滅天來暗紅色的眼眸,透過跳動的火焰凝視著已經逝去、或是尚未到來的時空。
「你後悔嗎?後悔那一天,你不該去堵我的。」蒼輕聲問。
「早就來不及了吧!」他說。他是一開始就知道彼此差異的那個,所以,他也是決定這一切的那個。
他看到蒼眼裡的笑意,蒼早就知道他的答案,也許只是要他說出口,說給他自己聽。映著火光的眼睛看起來閃閃發亮,像是清晨夜幕退去前的星星。
「如果沒有打算在這裡過夜的話,我看我們得離開了。」蒼望了望窗外說。
「怎麼可能在這裡過夜?我是沒差,但是你可沒的吃。」襲滅天來站起身來,拍拍身上,順道拉了蒼一把。
「所以說……當狼人也是有好處的。」
他瞥向蒼,這會是無庸置疑的事實,他將會永遠記得這抹溫潤的微笑,直到他死。
☆
那天晚上又開始飄雪,他們裹著毯子,坐在壁爐前,說定了未來十年甚至二十年的計劃。他們說好了,他要帶他的琴師,走遍每一個他曾經去過的地方。有些比較便利的國度,他們將可以約在當地碰面,而有些偏遠的地方,他們可以先在某處會合,然後一起前往。他們甚至用小木屋裡面提供的便條紙,一張張拼湊起來,畫出一幅屬於他們的世界地圖,標上標記,寫上代表順序的數字,一年一年,他們將一一造訪。
「我想,去金銀島探險的感覺也不過如此。」蒼說:「這就是我們的藏寶圖。」
蒼伸手,撥亂了紙片,像撲克牌一樣疊起來,抽洗了幾次,然後給他一張、給自己一張,如此這般分成兩堆。
「這是做什麼?」他抬眼看向蒼。
「一人一半,缺的那半各自回去自己憑記憶補滿。」
他沒有開口,目光移向自己那疊紙片。
「蒼……」
「嗯?」
「你曾說,等我老一點,我的想法感受會不一樣,但你怎麼知道不會是朝向相反的方向變化?也許我會更糾結、更放不下,或許有一天,我會痛恨你……留給我這麼多回憶。」
「我確實不知道。」蒼輕聲說:「你的心,你可以決定。」
「不公平,不管怎樣最後都是我難受。」
蒼抿嘴笑:「那怎麼辦呢?」
他忽然忍不住心頭一陣衝動,一把拽過蒼,張開口,幾乎真想往蒼脖子咬下去,不為殺戮,就是想咬痛對方,明知不是誰的錯,可是他就是不能甘心。他的身體裡,畢竟流的是狼人的血液。然而最後他沒有咬下去,因為他發覺蒼的肢體連一點緊繃都沒有。
「你不怕我真咬死你?」
「你不會。」
「不咬死你,也未必不會咬痛你。」
「不要緊,就當是補償好了。」蒼輕輕說。
他掙扎了半天,終於還是咬了,而且咬得很重,只差一點就咬破皮肉,蒼的身體繃了一瞬,顯然是覺得痛,卻沒有吭聲。他的嘴停在蒼頸邊,心裡激盪著難以平靜,說不出那是忿是恨還是恐懼,真要釋懷,談何容易?
「為什麼就不能像小說電影裡一樣?咬你一口讓你變成我的同類?」他慢慢鬆手,微微破裂的聲音低沉地說。
他們之間,連那樣的選擇都沒有。
「你跟我說的那些話我常常都在思索,懷疑自己是否真能做到。你所相信的生命觀,又有誰能證明那是真的?」
蒼沒有回答,這本是無解的難題。
他的視線落在蒼頸上有些瘀青、幾乎見血的齒痕,他慢慢伸出手,以指腹輕輕撫摸。
「……不過至少……我不必忍受一輩子不能說真話的痛苦。至少……我們的結局不必是殺戮與毀滅……」
蒼安靜了許久,才開口說:「……我不知道該說什麼。」有生以來,也許是頭一次嘗到這樣的滋味。
「什麼都不用說。」襲滅天來低聲說:「就算我再不服,這也由不得我做主。」
蒼的眼睛在火光下似乎隱隱有霧。
「喜歡就喜歡了,再怎麼不甘心也只有認了。」他從鼻子重重呼出一口氣說。
蒼的嘴角描出一絲清清淡淡的微笑,他看過許多次蒼的笑容,可是這一次,似乎有些不同。
「只不過……」
「原來還有下文?」
「想到火大可能就會抓你來咬兩口!」
蒼噗哧笑了出來:「隨你。」
「哼。」
忽然,陌生的清脆聲音連串響起。
「有人按門鈴。」蒼說著,站起身來,走去開門。
「抱歉打擾,我們那間的點火槍好像壞了,能不能跟你們借一下?」來的是隔壁棟小木屋的住客,是個年輕男孩,似乎今天才入住。
蒼回答說沒問題,到壁爐前,拿了點火槍交給對方。蒼關好門,回到壁爐前,襲滅天來就著火光翻閱旅遊手冊,表情有點不高興。蒼重新坐好,披上毯子,問:
「幹嘛臭臉?」
「嫌煩。」
「誰?我嗎?」
襲滅天來啪一聲重重闔上書本:「你再故意試試看。」
「你又要咬我?」蒼抿嘴笑:「就算是你狼人也不能動不動就咬我吧?」
「我高興咬就咬。」襲滅天來說著,伸手抓住蒼的手臂。
蒼邊笑邊想甩開他,最後被他逮到按在羊皮上。
「好吧!別咬同個地方,再咬就破皮了。」蒼把一邊袖子拉起來,伸到他嘴邊,說:「哪,這裡給你咬好了。」
「狡猾,你知道我不會咬你手的,你的手要用來彈琴給我聽。」
蒼剛要開口,門鈴又響了。
「不管他。」
「別這樣,人家應該是來還點火槍的,外面那麼冷。這次換你去開門。」
襲滅天來不甘不願地起身,走過去板著臉開門,來的還是剛才那個男孩子,只是對方並不是來還點火槍的,而是來求助的。
「呃……我們怎麼點都點不著欸……能不能……」
蒼也走到門口來,說:「你去幫他看看好了。」
襲滅天來回頭瞪眼:「我?」
「當然是你,我又不會點壁爐。」蒼轉身去拿了襲滅天來的外套扔給他,把他推出門外去,然後迅速敏捷地關上門。
襲滅天來隨隔壁的男孩子去點壁爐時,蒼把古琴拿過來放在腿上,稍稍調了下琴絃,彈一小段「醉漁唱晚」。不多時,襲滅天來板著臉回來,手裡除了點火槍,還多了樣東西。
「點著了?」
「廢話。」襲滅天來把門鎖上,回到壁爐前,把手裡的東西放下,那是一瓶紅酒,然後脫下外套扔一邊去。
「說什麼都硬要塞給我。」為了不想跟隔壁棟那對小情侶多囉嗦,於是便拿回來了。
蒼笑:「那就開了喝吧!」
紅酒打開,倒在杯子裡慢慢喝。
「你有什麼感覺?」蒼問。
「沒我們買的好喝。」
「我是說,你剛剛去幫他們點壁爐的時候。」
「不就點個火。」狼人拿起杯子喝一口紅酒。
蒼拿著杯子,看著他。
「幹嘛?」
蒼輕輕搖頭,放下杯子,重新開始彈奏方才那曲「醉漁唱晚」。曲終,微醺的狼人突然說:
「很可能每回我們見面,我仍然會糾結同樣的事。」
「不要緊。」蒼輕輕說:「你願意發洩出來也好,我知道,即使我不在你眼前,你也仍然會糾結著同一件事。」
蒼淡淡笑,說:「鬧彆扭的狼人。」溫溫的語調,藏了無可形容的親暱,讓襲滅天來心底深深一動,知道自己在對方眼中,是怎樣都好,如同對方在自己心中一樣。
「……我想聽你彈『天波』。」他說。
琴師靜靜點頭,垂下眼睫,挑揉起琴絃,撥弄出千變萬化又始終如一的曲調。
最初的開始也許不是最初,也許他們的最初埋藏在孟婆湯洗去的前世記憶裡,那麼,最終的結局也將不是最終,而是另一個開始。
襲滅天來望向他那疊亂掉的紙片,拿起來,輕輕挆好,收進口袋裡,把蒼的那一疊,塞進琴袋的外袋裡。他們各自保存一半的線索,那將是……
他們未來二十年的旅程。
- 作品:狼人與琴師
- 状态:完结
- 类型:同人-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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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布时间:2016-12-16 22:30: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