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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 毫無徵兆

Synopsis

一個知音與知己的故事。



    這大概也算是某種形式的豁出去,整個週末任性自在地消磨,把未來的一切丟給明天去煩惱,所有的糾結都暫且放在一邊。在襲滅天來數十年的生涯中,似乎沒有什麼時候是像這短短兩天過得如此愉快的。他跟蒼去了好幾個地方,市場、咖啡館、書店,甚至買了些油炸的零嘴邊走邊吃沿著大街閑逛。蒼說他們家裡很少吃炸的食物,因為對健康不好,不過偶爾嚐些也是一種樂趣。跟他在一起,除了平常喜歡做的一些事,蒼似乎還傾向會去做平常不太做的事。晚上他們去了坪頂,像以前那樣彈幾曲琴,喝幾杯茶。夜深時,琴音已杳,茶香未散,他們躺在砂礫地上看天上的星星、月亮和雲。這一次,蒼直接就枕在他自動自發伸開的手臂上。他直截了當地說,這兩天,我想要你陪我,而蒼簡單乾脆地說好。

    夜晚的砂礫地,白晝吸收的熱已經散盡,變得冰涼。微微的風吹著,時而夾帶一陣似輕狂卻不失溫柔的旋轉氣流。

    「你想說而沒說的,到底是什麼?」他瞥了蒼的側臉一眼,問道。

    「唔。」

    「你不追問我不說的秘密,不表示我就不會追問你的。」

    「我說了,那不算什麼秘密。」

    「那為何不告訴我?」

    蒼瞄了他一眼,默笑。

    「笑什麼你?」

    「你追問的樣子好像好奇的小孩。」

    「好奇跟年紀沒有絕對關係,這是心態問題。」他心想,要說絕對年齡,我比你大得多。

    「很多事都是心態問題。」蒼輕聲說。

    天上的雲在流動,遮住了月亮,蒼的輪廓沉浸在亮度微弱許多的星光下,顯得朦朧。

    「我們各自不說的事,出發點應該都一樣。」蒼低聲說:「我們都只是想留住此時此刻而已。」

    蒼偏過頭,與他的視線相對。

    「……也許有一天我會告訴你吧!所有的一切。」許久之後,他低聲說。

    蒼注視他,然後輕輕嗯了一聲。

    「你呢?」他問。

    蒼紫灰色的眼睛閃動著瑩澈的笑意,卻閉著嘴,沒有說出半個字的承諾。


    ※


    週一早上襲滅天來照例第一個到公司,在專用辦公室坐下來處理龐雜繁多的工作。跨過了一個掙扎點,他的心裡很踏實,不是愉快如此貧乏的兩個字可以形容,是比那更紮實、更飽滿的感覺。這種微妙的心理狀態沒辦法描述,如果世間種種給他的感覺可以量度的話,那麼今天他看待每件事物給的評分至少都加了十分以上。

    九點整黃泉弔命推開公司大門,沒有像之前一樣悶頭鑽進電腦世界開始工作,卻是來到他的專用辦公室,站在門口敲了一下敞開的門板。

    「怎樣?」

    「老闆回國了,她說這兩天會進公司一趟,時間確定後她會跟你聯絡。赦生他哥替他辦了出院,他這幾天都還不會進來,讓你知道一下。」

    「知道了。」他停了一下,終究還是問:「那隻狗怎麼樣了?」

    黃泉弔命仍然板著撲克臉,但是聲調有微妙的變化:「今天下午動手術。」

    黃泉弔命又說:「沒別的事了。」

    襲滅天來點點頭,黃泉弔命轉身走開。襲滅天來轉玩著一枝鉛筆,微微出神。

    冷醉大約十點鐘左右來公司,忙了一陣子,中午跑來說下午要請半天假去陪赦生。

    「還是說老大你乾脆派我去陪小赦?」冷醉滿懷期待地說:「這樣我就不必請假了。」

    他瞪了冷醉一眼,冷冷說:「想得還真美!」講是這樣講,最後他還是准了冷醉免請假去獸醫院陪赦生。

    「我就知道老大是好人。」

    「哼,我才不屑當好人。」他既不善良,也不是人。

    冷醉笑出聲音跑開,然後滿公司宣傳說我們老大果然是個好人。

    下午襲滅天來接到赦生的電話。

    「我這週請假。」赦生說。

    「嗯。」

    赦生沉默了許久,然後說:「等下雷夢娜要動手術了。」

    他沒有說什麼,事實上他覺得赦生也不需要他說什麼。他再度淡淡嗯了一聲,然後結束這段短短的電話對談。

    傍晚他接到九禍打來的電話,表示明天會進公司,打算先跟他開個會,然後再找全體員工一起開個會報。雖然他不喜歡開會,不過這是薪水份內的事,他沒有提出異議。

    他遲疑了一會兒,問:「那隻狗呢?」這已經是他今天以內第二度問起雷夢娜。他不認為自己是特別關心那隻狗,他只是想知道結果而已。

    「還在手術中。」九禍停了一下,說:「應該快結束了。」

    他覺得自己的立場很微妙,這整件事似乎跟他沒什麼關係,可是他好像又無法完全拋開。

    「不管結果如何我想你都會知道的。」九禍說。

    「因為這是間公私不分的公司是嗎?」

    「隨你說。」

    他哼了一聲,說:「明天要來之前先打電話說一聲,我不喜歡事情做一半時被打斷。」

    「突擊是當老闆的特權。」九禍平淡地回他。

    他從鼻子裡哼了一聲,沒辦法,九禍是他老闆,就算他是狼人,講不贏老闆是正常。

    「那就這樣了,明天見。」九禍說。

    他剛掛掉公司電話沒有多久,手機響了,是冷醉打來的。

    「老大!雷夢娜手術成功了欸!不過醫生說牠可能會癱瘓,但至少保住一條命了。活著就有希望,老大你說對吧?」冷醉噼哩啪啦把醫生說了什麼、雷夢娜狀況如何、以後要如何復健啥鬼的一古腦兒全都說給他聽,好像他才是狗主人似的。

    「你是嫌你電話費繳太少是不是?」他沒好氣地說。其實他聽到這消息確實有種鬆了口氣的感覺,但他才不會表露出來。

    「雷夢娜能活下來,我開心嘛!」冷醉說:「好啦,報告結束,我要打電話跟其他人說這個好消息了。老大掰掰。」

    六點半以後,公司裡其他人陸陸續續下班,像往常一樣,最後剩襲滅天來一個人。他用電腦喇叭放古典音樂,繼續工作。

    晚上八點多,他接到蒼的電話。

    「中秋節要你來我家烤肉大概不可能。」蒼平淡地說。

    「知道不可能你還說它幹什麼?」

    「聽說古琴協會在中秋之前會整修完畢。」

    他嗯了一聲,腦子裡立刻浮現的是那夜蒼在琴亭裡奏琴的情景。那是他生命裡的一首詩,無論過了多久也不會遺忘。他不是那個圈子的一份子,但那座偏僻破舊的老建物,也記註了他許多珍貴的記憶。

    「我還得知一個消息。」蒼說。

    「什麼消息?」他知道這才要進入正題。

    「國家博物館最近修復了一張名琴,中間有人穿針引線,談好將會在古琴協會的交流會上試琴,應該就是中秋那時候。」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不喜歡去交流會。」

    「有些經歷珍貴而難得,值得忍受一些自己不喜歡的事。」

    他聽出蒼平淡語調裡一種異樣的飛揚感,他問:「所以不只是為了那張名琴?」

    他感應得到,電話那頭,蒼無聲地笑了。

    「那張琴確實非常珍貴而且古老。」蒼帶著笑意說。

    「少來,單單是這樣你不會特地打電話來想拐我去參加你們的交流會──在我跟你說過我不喜歡去的狀況下。」

    蒼靜了片刻,以一種很特別的語氣說:「琴魔會來,他會來試那張琴。」

    他不說話了,他可以感受得出來,蒼平靜語調下對於古琴音樂的深刻情感。琴魔這樣的傳奇大師,對於一生都浸淫在古琴世界中的琴師來說,也許可以看作是將抽象的藝術具體化的存在。

    蒼輕聲說:「你不會跟我有同樣的感受,也不是每一件對我自己有特殊意義的事我都要你分享,但是這一次……我希望到時你跟我一起去。」

    「因為你會懂。」蒼說。

    這句清清淡淡的話,不知為何嚴重打動他,甚至比他感覺自己被懂得的時候觸動更深。

    「這個世界上,沒人會比你更知道怎麼拐我。」他沉默了許久之後這麼說,讓他明知道自己被拐,還是心甘情願而且心情大好。

    「我的榮幸。」蒼輕輕笑。

    「哼。」

    他開始漸漸體悟,蒼喜歡有他陪伴這一點,比他自己喜歡有蒼陪他這回事更讓他離不開。他甚至有點懷疑蒼是不是因為了解到這點,而有意把自己的感受攤開在他面前。他曾認為蒼不會刻意為了要留住他的腳步而做什麼說什麼,但他愈來愈不確定了。刻意的坦白算不上什麼心機手段,但畢竟跟完全不做什麼是不同的。無論如何,他喜歡這樣的蒼,或者說,不管蒼是怎樣的他都喜歡。因為他已經喜歡了,所以也許不管蒼怎麼做他都會覺得很對他的心思,他偏心到極點,這點是很肯定的。這世上他就只有也只想要這麼一個同伴,再怎麼偏心也不為過。

    那天夜裡他心情很好,甚至比那個週末還更好。他回到家,出於便利的考量以人的形體沐浴洗頭髮,然後出於便利與舒服兩方面的考量化成狼形痛快地狠狠甩掉毛皮上的水珠。灰色的大狼在自家窩裡,以廣播電台播放的悠揚音樂為背景,閒散地繞著整個室內漫步,連進食的速度都放慢了。此刻的他很愉悅,即使這世界上只剩下他這唯一的一個狼人。不管以後他要面對怎樣的難題,至少現在的他很幸福。也許有一天他將以加倍的寂寞作為代價,他仍然眷戀有契合無比的同伴陪伴的感覺。

    既然放不下,就好好享受。

    灰色的大狼在沙發後的空地停下腳步,在地板上悠悠哉哉地躺了下來,動了動耳朵,晃了晃尾巴,慢慢閉起眼睛,不讓此時此刻的自己去思考不確定的將來。


    ※


    週二早上,天氣有點陰,開始轉涼,很有時節邁入秋天的感覺。襲滅天來與平常差不多時間出門,開車去上班。他接近公司大約隔三條街的時候,有一輛警車呼嘯著從他旁邊超過去,一種不能稱之為預感的預感從心底升起,他放慢了車速,繼續前進。來到公司前面那條路時,他遠遠望見有兩輛警車停在大樓前,他面無表情地打了右轉燈,在交叉路口轉彎,駛離那個區域,回家。

    他從地下停車場爬樓梯上樓,刻意避開了轉動速度有點慢的監視錄影機鏡頭。他進了家門,打開電腦清掉裡面所有的記錄,拿了吸塵器把整張床、每個枕頭都吸過,不留下任何掉落的狼毛,接著他把床單枕頭套都拆下來丟進洗衣機清洗。

    他從衣櫃上面取出一個黑色的行李袋,把用膠帶黏貼在床板底部的一個防水袋拆下來塞進去,並塞了一些衣物。他拖著吸塵器整個家裡到處吸,甚至連浴室都不放過。

    九點半左右,他拿起手機,打了一通電話給冷醉。

    「我有點事,可能晚點到。」他平淡地說。

    「是哦,如果老闆來的話我跟她說。」冷醉壓低聲音說:「咱們這棟大樓發生命案欸,老大你還不知道吧?」

    「怎麼回事?」

    「聽說十四樓昨晚有人被殺,真可怕……警察也有來我們這裡問話,可能晚點還會再來吧!好幾個人都還沒到。他們說等你來了請你主動跟他們聯絡一下,因為我們公司昨晚你是最後一個走的,可能想問老大有沒有聽到看到什麼吧!」

    「我知道了。」襲滅天來淡淡說。

    他切斷通訊,所有的光彩都像影像特殊效果一樣轉為灰白,所有的輕盈飛揚都如塵埃沉落。他沒有想到,這一天還是來了,以這樣的方式來得如此突然,毫無徵兆。

    十四樓,就是蒼曾經去上過古琴課的那間公司,多麼諷刺。他不知道死了什麼人,他也不關心不在乎,可是,只要警方開始盤查周遭的人事物,很快就會發現他的身份有問題。如同以往在其他地方一樣,他按照戒神老者教的,設法從黑市花錢買來能夠讓他在人類社會中正常生活的身份,只要不發生事情,不被查,就不會被發現。但現在偏偏就是有事情發生了,他很快就會被當作來歷不明的人追查,他要嘛被當作罪犯,不然更糟的就是被發現他不是人類。隨便一個血液檢驗或DNA檢驗,他就會被逼得只有兩種選擇:從此變成實驗室裡的囚徒,或者是,死亡。

    心像風化了般流失感覺,空蕩蕩的,留不住任何情緒。他的感性失去了運作的活性,只剩下理性支配著他執行所有的事情。他繼續收好簡單的行李,擦掉滿屋子他留下的指紋——與人類不一樣的指紋。他把帶不走的衣物與床單枕頭套等等都丟進大垃圾袋,用過的餐具能打碎的都打碎,全部丟進垃圾袋。他麻木地想著,好在玄音琴蒼已經帶回去了。他隔著抹布拉開抽屜,蒼送給他的那雙筷子映入眼簾,喚醒了靈魂的痛覺,於是他開始感覺到痛,痛得幾乎讓心臟喪失了跳動的能力。他拿起那個小小的木頭盒子,小心放入行李袋的內層拉鍊袋裡。

    他知道自己不能天真地寄望僥倖,他知道事情只有比他想像得到的更糟而不是更好,他知道很多很多事都來不及做,但現在還來得及做一件事……

    他拿起手機,撥了通電話給蒼。

    「你在哪裡?」

    「家裡,我下午有課。」

    「我去找你,下午你設法找人代課。」

    聽出他語調中隱藏的不平靜,蒼問:「發生了什麼事?你還好嗎?」

    「不要問……我現在要去找你,你可以拒絕。」

    蒼沉默了一秒鐘,輕聲說:「我在家等你。」

    「帶好你的琴。」他切斷通訊,揹了行李袋、拎起大垃圾袋離開家門。

    他回頭望了空心鋼板製成的的大門一眼,心裡很清楚,他永遠都不能再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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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作品:狼人與琴師
  • 状态:完结
  • 类型:同人-同人
  • tag:
  • 发布时间:2016-12-16 22:24:03
原作标题:

霹靂

原作简介:

布袋戲

确 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