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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 Right Here Waiting

Synopsis

一個知音與知己的故事。




    事實證明,襲滅天來這狼人,生活在人類的社會中幾十年,有很多事情他還是太一廂情願了點。

    他回到獸醫院,結果發現自己根本被謝絕留下。

    獸醫院跟人類的醫院畢竟不同,同樣是住院,這裡沒有可讓陪同者過夜陪伴的設施,住院的動物也沒有單人、雙人或四人病房。護士小姐說,有任何緊急狀況他們會打電話通知,請他先回去。剛才在人的醫院那邊,護士也說赦生如果有任何狀況會通知他,所以應該也不需要他待在那裡。再怎麼說,他畢竟不是赦生的家屬。真是的,虧他還叫蒼明天早上過來。照理說,他應該打個電話給蒼,叫蒼不用過來了,可是他機車龜毛了半天,就是不想打這個電話。

    從翳流紀念醫院走到翳流獸醫院,左手邊有一大片公園,也算是這城市著名的景點之一,其實就景緻來說沒有出色之處。現在都市都講究無圍牆的公共空間,所以公園本有的鐵欄杆圍牆都拆掉了,改以矮矮的灌木叢或是花圃當作劃分的界線。他放眼望去,公園裡零星的立燈拖曳著不甚明亮的橙黃色光暈,昏暗中,除了樹木,看得到涼亭、某個造型特別的紀念碑、以及座落在公園裡的博物館。他站在對街遙望了下,終於還是邁步過馬路,走近很開放的公園。

    在這城市居住這麼幾年來,這還是他第一次踏進這個公園。

    夜深人靜,通往涼亭九曲橋下水池的噴泉早已停歇。公園裡不是完全沒有人,有晚歸的上班族快步穿過公園往另一頭去,也有老年人孤獨地坐在公園長椅上,似乎在冥想,又或者在回憶自己的人生,也或許,是在等待什麼自己也不知道的東西。

    他覺得公園是很弔詭矛盾的地方,曾看過一種說法,說公園是人類在高度都市化的區域想要親近自然的產物,可是至少以這個公園來說,處處都是人類規劃雕琢的痕跡,連哪邊要種植什麼植物、哪邊要有怎樣的動物,例如說松鼠,都是人類意志下的成果。他曾穿過異國比較擬近自然的公園,但在他看來,那也只是把人工斧鑿的痕跡隱藏得比較高明而已。過去的他,對於這樣的地方有些排斥的心理,反而比較喜歡大大方方展示人類文明精華的所在,例如說博物館、美術館之類。但現在他站在公園空蕩蕩的步道上,並沒覺得怎麼不好。他的靴子輕輕敲在路面,回響的聲音有種奇妙的安寧感,在人類世界裡活了幾十年,似乎到現在,他才終於真正開始融入人類的生活方式。

    這裡靠近中央政府行政中心,週邊時常有憲警人員巡邏,治安還算不錯,深夜的公園裡雖然還是有少數人往來其中,但沒有什麼奇奇怪怪的人走動,最奇怪的恐怕就是他了吧!他自嘲地這麼想著。在人類公園裡閒晃的狼人。如果按照那些電影的情節,他應該是蟄伏在這裡等待獵物吧!獵物……

    思緒很自然也很微妙地帶到蒼。他不懂為何到現在自己想將琴師吞食入腹的想法仍然沒有消除,他明明……早已將蒼排除在食物的範疇以外了不是嗎?可笑的是,那樣強烈鮮明的嗜血渴望,在過去數十年都未曾甦醒過,卻對唯一進入他心中的人類身上興起。

    他經過一張長椅,瞥了一眼,在長椅上坐下,十指交叉,陷入沉思。人類對於其他物種,即使是一般作為食用的食物鏈下游,一旦投入個人感情,也不會再想吃掉對方了,甚至會連帶將整個物種都排除在食用範圍之外。例如他相信赦生絕對不會去吃狗肉,當然更不用說當命一樣的雷夢娜了,雖然據他所知某些地方的人類是食用狗肉的。對照過來,為何他到現在仍然無法屏除對蒼的殺戮念頭?他明明是這麼地……喜歡蒼。難道這就是老者說的狼人根性?他壓抑得住,可是他也很清楚那種念頭不曾死絕。為什麼他不會對蒼以外的人類產生這種血腥的渴望?他從來也沒想把冷醉或誰撕成八塊吞下去。即使此時此刻刻意去思索了,也不會產生對應的衝動。

    這個無法真正熄滅、隨時可能死灰復燃的欲望像是一根除不去的刺,深深扎在心底,一碰就隱隱作痛,也許會慢慢潰爛,只是還不到時候而已。他不確定是否有一天這個欲望會強大到蓋過其他,因為他不解緣由,所以也無從開脫。如果有朝一日他真那麼做了,必然是他說服了自己,即使現在的他想不到那會是怎樣的邏輯與理由。雖然以狼人來說他還算年輕,但他經歷過的歲月已經足夠讓他明白心思是會改變的東西,不管在每個瞬間的當兒認為是多麼牢不可改。他自認不像人類那麼善變,但不表示他就是一個恆定不動的固定點,變化本就是生命的特徵。他發覺,他對蒼懷抱的矛盾很多也很深,不同物種的隔閡、壽命的落差、骨子裡不解的殺心……他沒有諮詢參考的對象,只能自己悶頭想。這世上唯一與他交心的活物,很不巧正是讓他為之混亂矛盾的那個。

    吞噬……思緒無可避免連結到戒神老者那個紅髮狼人的故事。有時他覺得自己似乎能明白傳說中紅髮狼人當時那麼做的心情,可是,他與蒼之間的關係與情境都遠遠沒有那麼極端絕對激烈,他不認為可以直接套在他身上。或者說,他不認為他從其中領會到的感覺可以直接解釋他的心思。

    他不是為了要對蒼比較公平,相反的,他執著於思索這些問題,是因為他任性。赦生的話讓他動搖了,可是當他自己都無法釐清自己心意為何時,又要怎麼去堅決推翻原本的決定?

    雖然現在已經是深夜,但距離明天早上還有很漫長的時間,應該不太可能在這公園裡耗到天亮。很奇妙的,他居然沒有很想回到自己的窩,即使他明明知道回去就能解放狼形,舒展身心。不過,轉念一想,他怎麼看都不像流浪漢,如果一直逗留在這裡,萬一被巡視的警察盤問,可能沒有也可能會有無窮無盡的麻煩。身為億萬人類中唯一的異類,這種事情是絕對必須避免的。他又想起戒神老者一臉嚴肅的表情,乾枯的嗓子一天到晚把狼人生存守則掛在嘴上叨唸。老者說過,人類的督察系統,包括警察、軍隊,還有醫療這些……都是狼人絕對要敬而遠之的東西,否則一定會有遠遠超越想像的慘劇發生。所謂求生不能求死不得這句話,並不是小說戲劇中講講而已。老者帶他去過那個年代的馬戲團,不是為了看表演,而是要他看看被關在籠子裡遭受軀體心靈雙方面凌遲的動物,要他明白,一旦戳破表象,他在人類心目中,跟關在狹小檻牢裡那頭焦慮地走來走去、軀體上疤痕累累的白色老虎沒有兩樣,唯一的差別可能就是狼人更奇怪、更稀有、更讓人類害怕同時感興趣。老者說,疏忽大意的狼人,不僅是對不起自己,也對不起整個族群。不過對於現在的他而言,已經沒有所謂對不起族群的問題了。他只要對得起自己就好。

    對得起自己……

    他慣性地沉溺於自己的思索太過入神,以致手機突然響起時,他差點沒跳起來。深夜寧靜的公園裡,在平常堪稱悅耳的手機鈴聲變得非常刺耳,不過,對於耳聰手快的狼人來說,除非故意,否則手機根本沒有響第二聲的機會。襲滅天來反射性接通手機,沒看來電號碼。

    「喂?」

    「是我。」手機那頭,傳來蒼的聲音。

    「你不是要跟我說,自從被我吵醒之後就沒再睡吧?」

    蒼輕聲笑:「我是突然醒來,想到你好像不太可能在醫院待一整晚。」

    他一面往公園外走,一面對著手機說:「所以呢?」

    「你還在外面?」蒼問。在室外與室內講電話聲音不會一樣,即使都很安靜,也聽得出差別。

    「嗯。」他甚至還沒決定,是不是要回家。

    「你是不是不想睡覺?」

    「如果是呢?」

    「要我提早去陪你嗎?」

    「你這隻睡貓?」

    蒼安靜了一會兒,輕聲說:「相處時間有限,少睡一點值得。」

    他梗住,說不出話來。

    有一個他想衝口說:我不走了,我想跟你一起,走遍大街小巷,看遍這城市的風景。可是另一個他仍然猶豫著,拋不開血肉模糊的虛構畫面。

    蒼……我是……你完全想像不到的存在。

    就算你能接受真正的我,你、我、我們,要怎樣去面對種種沒有解決方法的難題?

    「你不需要跟我客氣。」蒼輕輕說。

    「我才不是因為客氣!」

    「你在哪裡?還是你要回家?我可以搭計程車去你家找你,順便換絃,我今天收到新絃了。」

    「你幹嘛這麼積極?」

    「因為我覺得你其實很想我陪你,你可以說我自戀沒關係。」蒼的語調裡微帶笑意。

    他不由自主停下腳步,沉默了。幾秒鐘之後,他承認:「我是很想你陪我。」

    一瞬間,他突然領悟,長久以來,他是如此如此寂寞,他只是從來不讓自己這麼去想,因為知道這世上不會有他的「伴」。而現在……他有了伴,從此開始懂得寂寞的滋味……據說,這種滋味,一旦懂得,便會糾纏一生一世,再也忘不掉、拋不開。

    「我去接你吧!快到時我會打手機給你,到時你再出來就好。」

    不料,電話那頭,向來都是同意他提議的琴師卻說:「不。」

    他還來不及感到訝異或產生其他感覺,蒼已經接著說:「我要你直接回去,然後乖乖在家等我。」

    「在家等你?」

    蒼沒有笑,可是那溫潤的聲音裡滿是笑意:「對,你好好待在家裡,等我。我把東西準備準備就搭計程車過去。」

    無以名之的奇妙感覺在心底張開,變成一張絲網,網住他全部的思緒。對一般人來說平凡無奇的一回事,對他卻是從未體驗過的新奇經歷。

    「……好吧!」

    「晚點見。」

    襲滅天來收起手機,往停車場走去,不是悠然漫步的步調,而是稍稍有些快的大步走。明知道蒼家離他住的地方很遠,就算蒼在十分鐘之內就叫到計程車出發,也絕對不可能比他早到,可是他心裡就是有種難以按捺的急切,想要趕快回到他的窩,回到那個兩分鐘以前他還不想回去的狼窩。

    停車場裡車輛的數目比他來的時候減少許多,他來到自動繳費機前面,從皮夾拿出停車卡,插入票口,然後按照顯示金額餵了張紙鈔進去,機器裡傳來運轉的聲音,雖然這種聲音不能說悅耳,但遠比靜悄悄的讓人安心。所以說這世上沒有一定的標準,冷氣冰箱等家電希望愈安靜愈好,可是不是所有的機器都如此。

    他取回打上付款時間的停車卡以及找的零錢,轉身大步走到他那輛黑色休旅車旁邊,打開車門,坐進駕駛座,發動車子,然後往出口駛去。

    夜半,馬路上車輛少,交通一路順暢,襲滅天來回到家,按照習慣把衣服脫掉扔在玄關的置衣簍,先洗乾淨手,把冰箱裡的肉排放到烤盤送進烤箱烤,然後去浴室淋浴。他討厭醫院的氣味,覺得那股消毒藥水的味道好像附在他身上似的。想到赦生還有雷夢娜,心底稍微有些發悶,除了蒼之外,他一點都不想接到其他人打來的電話。

    以清洗毛髮、軀體的角度來說,還是人形最為方便,但是如果說要弄乾毛髮身體,就不是這樣了。他洗過頭洗過澡,在浴室裡化成大狼,使勁抖乾一身光潤水亮的灰色毛皮。抖毛這種事不僅僅有甩掉水珠這樣的物理功效,還會讓狼人心理上感到非常爽快,這是人類無論如何都沒辦法體會的。大狼用鼻頭頂開浴室門,狼爪子摩擦地面,步出浴室。

    雖然他想以狼形來進食,可是狼的肢體沒辦法把熱燙的烤盤從烤箱中拿出來撒鹽和胡椒,所以他只有不甘不願化成人形,把他的食物處理好,端到茶几上,又去冰箱拿了幾顆蘋果洗乾淨放在烤肉排旁邊,最後再化狼狠吞猛嚥地在很短的時間裡把所有食物塞進肚子。狼人與狼很接近的一點是,進食這回事所享受的首要是飽足的感覺。以前人類懷疑狼的味蕾在胃裡,因為那種粗暴的吞食方式,似乎沒有時間體會東西到底好不好吃,其實食物從嘴部吞嚥進去時,靈巧的舌頭已經完全體會了食物的滋味。真正瞭解狼的人就會知道,條件許可的話,狼其實是很挑食的。

    平常,飽食的狼人會心滿意足地趴在沙發上大呼氣,闔上暗紅色的眼睛,享受食物在胃裡消化的感覺,不過,今晚的他沒辦法這麼悠哉,大灰狼離開茶几前,繞著整個客廳轉了幾圈,最後不得不變回人形、穿上衣褲,好把烤盤拿去廚房水槽洗乾淨。

    俐落地洗好烤盤放在金屬籃架上晾,灰髮的男人沿著剛才的路徑繼續轉圈,想起很久很久以前的往事。那時他還很年幼,為狼形的時間比為人形的時間多得多,他還記得那是在一幢山間的小屋,他在屋裡等老者帶食物回來。屋裡只有他,於是灰色的小狼無聊地繞著圈圈,甚至笨笨地追著自己的尾巴玩耍。曾經以為早就忘卻的小事,卻化成清晰的影像在腦子裡播放,外面下著雪,追著尾巴的小灰狼,豎起的耳朵仔細聆聽外面的動靜,等待著年老的狼人歸來,帶回鮮美的野味。他停下腳步,已經有多久了,他都忘了等待是什麼滋味。

    蒼那傢伙,到底在摸什麼!

    他來到琴桌前,俯視著斷了一根絃的玄音琴,琴身的顏色比怒滄琴深一些、均勻一些,也因此,好些天沒動,屋裡的室內微塵落在上面很是明顯。他注視了古琴半晌,終於轉身從櫃子裡拿出他的短柄紙纖維魔術撢。雖然塑膠柄上夾著的撢子看起來還很乾淨,但他還是換了張新的,然後回到琴桌前,坐下,拿著撢子規律而快速地微微擺動,仔細地輕輕撢乾淨整張古琴,包括琴絃之間的空隙,讓紙纖維抓住細小的微粒塵埃。撢乾淨古琴之後,把琴桌也撢一撢,務求達到一塵不染的境界。

    他把撢子擱在一旁,望著古琴,然後用手指輕輕撫摸琴身,說真的,古琴看起來很單薄、很簡單,但,只是看起來而已。他就這麼凝視著斷絃的古琴出神,腦子裡幻燈片一樣掠過彼此相處的一景一幕。寂寞的深淵是由記憶與情感的流沙所形成,有多少回憶、放了多少感情,就有多深的寂寞。有一天,當所有的一切只能懷念,他要如何去對抗那般深邃的寂寞?他忽然很羨慕電影裡的吸血鬼,因為他們至少還有一個選項,那就是把自己鍾愛的人類變成自己的同類。也許要做那樣的抉擇也是一種深切的苦痛,而他沒有抉擇的權利,他只能接受與面對,能選擇的只是或早或晚,選擇要把終會掩埋自己的坑洞挖得多深。

    沉思中,非常陌生的電鈴突然響了,他把目光移到很少有機會使用的對講機上亮起的紅色LED燈。監視螢幕上顯示出蒼的影像。他走過去,沒有拿起話筒講話,而是直接按下開門鈕。接著,他把空心鋼板門打開,從縫隙中盯著電梯樓層變動的顯示數字。電梯門打開的時候,他有種說不出的感覺,很陌生卻很愉悅的感覺。

    蒼拎著個袋子從電梯裡走出來,看到他等在門口,露出微笑。

    「難得我當了夜貓子,你要獎勵我吧?」進門之後,蒼輕聲說。

    「看看可以撐多久再說。」

    「煮個水吧!來泡茶。」

    「嘖!」咋舌的狼人乖乖去廚房燒開水。

    蒼來到琴桌前,把袋子放旁邊,坐下,從袋子裡取出一個盒子,裡面是剛收到沒多久的新絃。襲滅天來從飯桌那邊搬來一張椅子,在蒼對面坐下,看蒼換絃。蒼把琴立起來,仔細地把琴絃從雁足解開,慢慢抽開斷掉的絃,將琴放平,另一頭也從琴軫解開,拿走斷掉而過短、無法繼續使用的琴絃。

    蒼取出新絃時,淡淡問:「你部屬跟他的狗現在怎麼樣了?」

    「都還在觀察,人應該是沒事,狗就不一定了。」

    蒼抬眼看了他一下。

    「獸醫建議放棄。」

    「但結果並沒有?」

    「我叫醫生給那隻狗打麻醉藥,睡上幾天說不定有救。」

    蒼又看了他一眼,然後低下眉把新絃的一端綁好,淡淡說:

    「好像聽說過這種方法,靠自癒力。」

    「那小子……我說我那個部屬,拿那隻狗當命一樣看。」

    「感情這種事本來就很難說。」蒼這麼說著,用修長的手指理順琴絃,然後握在手裡,拽緊。

    他沉默了片刻,低聲說:「似乎也不是不能理解。」

    蒼停住動作,望著他。

    「幹嘛?」

    蒼移開目光,把琴身立起,扯住琴絃慢慢繞過琴尾。

    「我一直想跟你說……」

    「什麼?」

    「雖然你一直都說自己奇怪,但是對我而言,就算你是外星人也不要緊。」

    襲滅天來只覺得心中深深一動,某種看不見摸不到的東西塞滿胸口,他望著蒼的臉,而蒼也用紫灰色的眼眸平靜地回視他。

    「我是說真的。」蒼平淡地、篤定地,如此慢慢說道。

    廚房那頭,電壺傳來開始水滾的聲音。

    他去拿水的時候,覺得自己其實已經決定了,他不走了,他本來就不想走。至於要不要說真話、何時對蒼說真話,那是另一個他需要掙扎的問題。有些緣份,就算日後要付出再大的代價也值得,就算只是為了不讓自己留下遺憾。

    「在飯桌泡?」

    「好。」蒼應道,一面穩穩地將拉緊的琴絃繞在雁足上,一根也沒鬆掉。

    襲滅天來把泡茶的傢伙都搬到飯桌上,把電壺的滾水倒在保溫壺之後也拿過來。這個保溫壺是後來專門為了泡茶買的,不然以狼人的生活習性根本用不上這種東西。

    蒼綁好琴絃之後移過來泡茶,喝了幾杯茶之後又回到琴桌前擦絃調音,襲滅天來無所事事,撐著下巴看蒼拿黃銅調音棒慢條斯理地調整琴絃的鬆緊,想像著,十年後、二十年後、甚至三十年、四十年後,他們是不是還能這樣相處?

    蒼輕輕挑絃,聽了一下琴音,忽然說:「我們還沒去逛過夜市。」

    「拜託!夜市有什麼好逛頭的?」他對這提議大大不以為然。

    「是沒什麼好逛的,但是拉你去就不一樣。」蒼抬眼,看著他笑。

    說起來他算常常見到蒼的笑容,但他現在忽然有種衝動,想把眼前這個對著他微笑的生物擁入懷中,讓對方知道,他有多麼喜歡他,喜歡到……願意以未知的苦痛作為延長快樂的代價。

    蒼繼續花了點時間把琴絃調整好,然後從容自在地彈起「流水」,揉壓著、挑撥著,他所熟悉的、清澈而不響亮的琴音。古琴的琴音,只屬於琴師自己,與琴師的知音。蒼的愉悅傳遞到他心底,那是一種簡單的快樂,只因為,此時此地,他與他都在這裡,彈著一曲琴,聽著一曲琴。

    蒼接著彈奏已臻定調的「天波」,後來他已經沒再看見蒼拿出小本子用減字譜記下音符了。他不經意從落地窗望去,今晚的月亮不是滿月,而是檸檬狀,但也很美麗。

    「你還想聽什麼?」

    「『鷗鷺忘機』好了,反正我叫得出曲名也就那麼幾首。」襲滅天來停了停,說:「你那首『流』,始終也沒作完。」

    蒼瞥了他一眼,垂下眼睫,輕聲說:「我倒寧願……永遠都停留在未完成。」

    他閉上嘴,沉默了,因為他不是不懂蒼的意思,他怎麼可能不懂?

    蒼的手指挑動,彈起「鷗鷺忘機」,他想起那夜他們在坪頂上,蒼對他說這首曲子的故事。他喜歡聽蒼彈琴,喜歡看蒼彈琴,喜歡蒼娓娓道來琴曲故事的淡淡表情,他喜歡蒼眼裡溫潤而偶爾帶著調皮的笑意,喜歡蒼對他異於常人的習慣處之泰然的從容。他喜歡他們相處的感覺,喜歡他們有一句沒一句閒扯的悠哉,他喜歡的太多太多,所以……

    「接下來要幹嘛?」曲終,蒼放下手,這麼問他。

    「下棋?」

    「不要,這種時候我頭腦不清,穩輸。」蒼閉了閉眼睛說:「看看電視好了,聽說很多好電影都是在三更半夜才播。」

    蒼說著,離開琴桌,逕自往沙發上一坐。

    他跟著過去,拿起遙控器打開電視轉台,轉來轉去好像都沒啥好看的,後來轉到一部重播的影集,蒼要他停住。

    「就看這個好了。」

    他們就並肩坐在沙發上一起看,沒有交談,一直到中間廣告時間,蒼把頭歪過來靠在他肩上,帶著濃重睡意說:「借靠一下。」

    「想睡就睡,死撐什麼?你在家裡也這副德性?」

    蒼閉著眼睛笑:「沒有,在家裡,我都是被靠的那個。」

    他不再說什麼,任由蒼靠著他,柔軟的頭髮觸搔著他的臉,有點微癢。不一會兒,蒼的頭開始往下滑,等廣告結束,蒼已經睡著了。

    他伸過另隻手把蒼的頭小心翼翼地托好,輕輕放在自己腿上,靜靜俯視蒼睡著的臉。

    「……我不走了。」他近乎無聲地說,不知道琴師在夢裡,是否聽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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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作品:狼人與琴師
  • 状态:完结
  • 类型:同人-同人
  • tag:
  • 发布时间:2016-12-16 22:22:04
原作标题:

霹靂

原作简介:

布袋戲

确 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