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登录

          
          
          

38 午夜狼影

Synopsis

一個知音與知己的故事。




    雖然下午太陽很大,但是曬到傍晚,涼被仍然有點微潮,於是襲滅天來決定拿去烘乾,他回家的路上經常經過一家無人自助洗衣店,他從沒去過,今天可以嘗試看看。自從認識了蒼,他開始接觸愈來愈多以前他從未產生過興趣的人類活動。

    蒼睡了一下午,醒來之後也沒見精神特別好。話說回來,那雙瞇瞇眼要看起來精神健旺也是不太容易的事。

    「去烘被,順便帶你吃晚餐。」襲滅天來說:「你想吃什麼?」

    「看你。」蒼說:「這附近我不熟。」

    「我不吃。」

    蒼看了他一眼,說:「所以你又是奉陪是嗎?等會兒路上看看有什麼可以吃的好了。」

    襲滅天來找了一個乾淨的大袋子裝好還沒全乾的涼被,然後帶琴師一起出門,雖然這是第一次從家裡出發,可是好像也不覺得有什麼生疏彆扭。車子開出大樓時,蒼說:

    「回來時記得把茶具帶上去,晚上來泡茶吧!茶葉應該是放在你這兒對吧?」

    「嗯。是說下午睡飽了晚上喝茶,你是打算通宵不睡嗎?」

    「你太小看我了。」

    「哼。」

    「你平常一個人在家都做什麼?」

    「看書、看電視、上網、玩電腦遊戲、聽音樂。」

    「果然是很個人的活動。」這是蒼平淡的評語。

    他沒繼續搭腔,現在很多人類窩在家裡宅,做的事也跟他差不多。到自助洗衣店之後,他拎著涼被的袋子下車,蒼也跟著下來。他找了一台空的烘乾機,站在前面稍微研究了一下子,掏出皮夾準備到旁邊的兌幣機換零錢,蒼攔住他,說:「我這邊有。」

    蒼從口袋掏出一些銅板,叫他把涼被塞進去,關上機門。

    「我看烘個十二分鐘差不多。」蒼說。

    烘乾機論價計時的方式是每一小節六分鐘。蒼把銅板投進去,按下啟動鈕,烘乾機開始運轉。他本來想說站在這裡等就好,可蒼把他拉出去到旁邊逛,再過去有相片沖洗店、五金行、理髮院、藥房、麵店、文具店等。蒼拉著他進去文具店,裡面的顧客大多是學生,蒼漫步晃了一圈之後停在遊戲用品區。

    「晚上來下棋怎麼樣?你會下什麼棋?」蒼說。

    「都不會。」他面對貨架上琳瑯滿目的各式遊戲棋板著臉說。以棋類來說,基本上他只在電腦上玩過五子棋。

    「那你家一定沒有。我教你。」蒼說:「買象棋好了,這副木頭象棋看起還來不錯。」

    很久很久以前,戒神老者曾經在火爐邊、在那張厚重的大木頭桌子上自己跟自己玩西洋棋,卻沒有想要教他的意思。他清清楚楚記得老者佝僂的衰老人形軀體窩在顯得過大的木製椅子上,一手撐著下巴,似乎百般無聊地輪流挪動兩邊的棋子。老者說,不會也好,不會下棋就不會想找人一起下棋。那時老者的棋也是木頭刻的,一邊的棋漆成黑色,另一邊的棋漆成金色,在黑白方格棋盤上靜靜征戰廝殺。他記得後來那副棋被老者丟到火堆裡燒了,卻不記得那是在怎樣的情境下,似乎也沒發生什麼特別的事,就是在某個尋常的晚上,老者用蒼老乾枯的手把棋子幾個幾個地丟進火裡,最後連棋盤也扔給貪婪旺盛的火舌吞噬。

    當年年少的他沒有特別的感覺,如今他則很自然想到,在他不知道的那一面,老者是不是也曾經認識人類的同伴?最後卻選擇了孤寂?在他稍稍恍神的時候,蒼已經拿了那副棋去櫃台結帳。他看著蒼的動作神情,知道蒼的心情很好很平穩,已經沒有先前那股浮動。

    「你還有想買什麼嗎?」蒼問。

    他搖頭,跟蒼一起離開文具店,回到自助洗衣店,烘乾時間還剩兩分鐘。

    「下次我把我們家的圍棋拿出來,那是我祖父留下的,家裡其他人都不玩。」蒼說。

    他哼了一聲,說:「難道我就玩嗎?」

    「我可以教你。」

    「我可沒說想學。」

    「如果嘗試之後不喜歡就算了,可是我覺得你會有興趣。」蒼說:「我那裡還有一些很不錯的棋譜。」

    蒼淡淡笑說:「有機會到山上下棋也很不錯,棋與琴常是一起的。」

    他沒有吭聲,沉默地望著烘乾機停止運轉,然後他打開機門,把熱烘烘的涼被拿出來塞在袋子裡。所有一起做的事都將成為回憶,他似乎慢慢領悟到,愈多回憶並不會讓孤獨的生命愈形豐滿,相反的,當形單影隻的時候,所有的回憶都會成為加重寂寞的砝碼。所有的快樂都是毒癮,擁有不會填滿什麼,只會造成無止盡融蝕的缺口。

    「讓你想到什麼嗎?」蒼看著他,靜靜問。

    「沒。下次你帶出來吧!」他淡淡說,沒有繼續說出口的是,你想做什麼都好,因為我們能在一起的時間有限。

    蒼依然注視著他,眼神很平靜可是似乎又有什麼很深層的東西。

    「我們就去旁邊那家麵店吃東西吧!」蒼說。

    他沒有異議,他從未去過那家麵店,反正主要是蒼得吃晚餐,他只是陪吃而已。蒼點了一碗清燉牛肉麵,他則說他什麼都不要,蒼沒表示任何意見。麵上桌時,蒼多要了個小盤子,然後把碗裡的牛肉全挾起來放在盤子上,推到他面前。

    「這是做什麼?」

    「早上吃太多肉了,牛肉都給你。」蒼說:「你不是喜歡吃肉而不喜歡吃澱粉類的東西嗎?」

    「你不想吃肉的話為啥不點湯麵就好?」

    「我怕我吃麵時你會很無聊。」

    「拜託!這幾塊肉也打發不了什麼時間好不好?」

    「聊勝於無。」蒼眉毛也不挑一下地說,看來蒼已經很習慣他異於常人的飲食習慣,似乎也不覺得哪裡怪的樣子。

    似乎讀到他內心的思緒,蒼又說:「比起吃燈泡、鐵釘之類的異人,你還算不上奇怪。」

    他瞪了蒼一眼,用生疏的筷功挾起已經不燙了的牛肉扔進嘴裡。蒼似乎認為天下之大無奇不有乃是理所當然,若蒼是那種容易大驚小怪的人,他們之間恐怕也很難培養出什麼交情。

    回到襲滅天來住處已經快八點了,蒼沒忘記把茶具從車上拿上樓去,打算等會兒來泡茶下棋。

    「你家座向不錯,晚上挺涼快。而且環境也好,很安靜。」蒼進門之後這麼說。

    這裡當然好了,想當初他可是千挑萬選才決定住在這裡的。襲滅天來將家門上鎖,瞥了一眼玄關的置衣簍,用力排除一進門就想脫掉身上襯衫的慣性。

    「你想在茶几還是飯桌下棋?」

    「飯桌好了,煮水方便,不必走來走去,你不是想泡茶?」

    蒼把象棋放在飯桌上,然後把茶具拿到開放式廚房水槽,洗了手之後沖洗。襲滅天來去浴室洗手,他從鏡子裡注視自己的臉,忽然有種很奇怪的感覺,好像他看的不是自己,而僅僅是一個軀殼而已。他離開浴室,把涼被從袋子裡拉出來扔在沙發上,又去房間拿了兩個乾淨的枕頭套,把出門前收進來的枕芯裝好。蒼把不鏽鋼水壺裝了過濾水,放在爐子上煮,一整個從容自然。

    晚上八點多,史無前例的,狼人襲滅天來在自己的狼窩裡與他的琴師坐在飯桌兩邊喝茶對奕。他雖然之前沒真正下過象棋,但在書裡看過不少相關的描述,他們公司的電腦遊戲中也曾經把象棋的部份規則拉進去設計成小遊戲,加上他本身對於智力型遊戲很感興趣,所以一下子就學上了手。雖然還是生手,但下了幾盤之後,也不致於雙方實力太過懸殊。

    「有天份。」蒼說:「下次咱們來下圍棋,也許要不了多久你就是很好的對手。」

    他淡淡哼了一聲,覺得自己跟著蒼一起變成了古代人。彼此在坪頂的月下對奕品茗的畫面,幾乎能浮現眼前。

    蒼一杯接一杯喝茶,他則一杯喝了老半天,雖然他已經習慣甚至有點喜歡茶的清香,但他天生還是不愛太燙的東西。

    「喝那麼多茶,你晚上還睡不睡?」

    「放心,喝再多茶也不會影響我的睡眠。」蒼說:「如果我太早睡,是不是會影響你?你不是說你都喜歡看看電視什麼的。你都很晚睡對不對?」

    「沒差,反正現在電視幾乎都很難看。你睡你的,不用管我。」

    蒼說:「我大概十點睡吧!」

    他瞄了蒼一眼,心想這傢伙還真能睡,睡了一下午,然後十點鐘又要早早睡覺。

    「明天開始修房子,我弟說他明天先負責監工,所以我不必趕回去。禮拜一你要上班時我跟你一起出門,搭你便車到捷運站,回家監工。」蒼說:「師傅會先修屋頂,等屋頂補起來之後,房間就可以開始整理整理,東西慢慢歸位,應該就不用再打擾你了。」

    他沉默著沒開口,現在他自己也沒辦法說清他到底是希望還是不希望蒼待久一點。他喜歡蒼在這裡同他一起的感覺,這種安穩閒適跟在外面相處又不一樣,跟以前他與戒神老者一起住的感覺也不同。他與蒼是真正合得來,這樣的陪伴帶來的愉悅沒有其他感覺能比。但與此同時,他無法維持慣有的孤獨,更別說他因為蒼在這裡而無法化為狼形,從他體內深處升起一種難以言喻的煩躁。於是舒服與不舒服兩種情緒都加倍增強,在他心裡造成比平常更尖銳的矛盾。他淡漠的外表沒有表現出來,他心裡衝突愈激烈時,他表象上往往愈沒有表情。

    蒼沒有繼續說什麼,只是神態淡然地喝茶下棋,但他不確定蒼是否完全沒有察覺他的糾結,因為就相處以來的了解,他認為蒼是個非常能夠若無其事的人。他總覺得,蒼心裡的想法絕對比表現、透露出來的多上千百倍。

    「你的琴斷了絃,你不修一下?」重新排棋盤的空檔時他這麼問。他一直掛念著那根斷掉的絃,也許蒼早就放下了,他卻還懸在心裡。
    
    「我之前訂的琴絃還沒到,所以沒得換。」蒼淡淡說。

    這是襲滅天來預料中的原因,他沒有再說什麼。他喜歡看蒼安靜換絃的樣子,尤其是把琴身立起來用力拉緊琴絃,繞到琴背捆在雁足上的動作,看起來從容卻又乾淨俐落,那雙手雖然優雅,卻也很有力,將琴絃打結的時候又很靈巧。

    蒼又說:「蠶絲絃往往要等很久才拿得到。」

    「一次多訂一些?」

    「嗯,不過蠶絲絃不便宜,也不大可能訂一堆在家裡放著。」
    
    大約九點半左右,蒼說要去洗澡了。襲滅天來家的浴室完全是現代風,沒有什麼檜木澡桶、葫蘆水瓢之類的東西,但是非常寬敞乾淨,讓人覺得很舒服。洗完澡、吹乾頭髮之後,蒼把地上掉的幾根頭髮撿起來丟進垃圾桶,瞄見垃圾桶裡有一兩根灰色的短毛,不像是襲滅天來的頭髮。搞不好襲滅天來臥室裡有長絨毛抱枕也說不定,去年冬天好像流行野獸派的東西,學校裡很多女學生穿的衣服、揹的包包都是毛茸茸的。蒼洗了手,刷完牙,走出浴室時,襲滅天來已經把客廳大燈關了,留下小燈,空調也打開了。

    襲滅天來從房間走出來,表情略為不高興:「你要睡了不是?」

    「嗯,不過你不用特意放輕動作什麼的,我不怕吵。」

    「我想也是。」

    蒼把新枕頭安頓在長沙發兩端,一個枕在頭下,另個填補了沙發椅面與扶手之間的高度落差,讓他好伸直雙腿。洗過烘過的涼被蓋在胸腹,感覺很舒適,襲滅天來確實把他招待得很好,應該說,打從相識以來,這個人一直對他很好,很好……

    有人說,一夜睡眠的損失要花三個晚上才能填補。不管這句話是否真確,總之,睡了一下午、喝了很多茶、有燈光、有人繼續活動的聲響……這種種都不會影響蒼夜晚的睡眠,他很快就睡著了。

    蒼的睡相一向很好,睡著了之後不大會胡亂翻身,也沒有打呼磨牙之類的睡癖,所以基本上睡著了之後幾乎就像是根本不在場。但「存在」是種很微妙的感覺,也許是因為活生生軀體輻射的遠紅外線、也許是融合在空調氣流裡的平穩呼吸,襲滅天來清晰地感覺到蒼的存在,蒼在這裡,在屬於他的空間,在他一直以來獨自生活的天地。

    雖然沒有刻意,但他去浴室洗澡時還是不由自主放輕了腳步,淋浴時也沒有把水開到最大。很久以後,不管那時他的窩在哪裡,他會記得曾經他的窩裡居住過一名他所鍾愛的琴師,一個對他的意義已經不只是琴師的琴師。

    襲滅天來披著擦過但仍然很濕的頭髮、裹著大毛巾回到自己房間,在電腦桌前坐下,一面繼續擦頭髮一面握著滑鼠上網,網路新聞很多是關於這次的颱風,他隨便瀏覽過去,其實他一點也不關心哪裡有什麼災情、哪裡水庫要洩洪、哪裡淹水……等等,唯一跟他有關的只是這城市南邊某個地方的某間老房子被颱風吹壞,而這顯然不會見諸新聞。

    之後他開始玩遊戲,電腦遊戲是種很耗時間的娛樂,幾小時不知不覺過去是很平常普通的事,反正他了無睡意,也許跟晚上喝的那幾杯茶有關。凌晨三點半,本來沒乾的長髮,除了最底層,其他也差不多全乾了。他關掉電腦,屋子裡一片安靜,就像只有他自己在的時候。也就是霎時的念頭,他突然不想顧忌那麼多了,他扯掉身上的毛巾,就在電腦椅上化成狼形,然後下到地板,狼爪在光滑地板上走動摩擦地板的聲音在狼耳中聽來無比清晰。

    灰色毛皮、血紅眼眸的巨狼頂開虛掩的房門,來到昏暗的客廳,星月的微光透過沒有完全拉攏的窗簾縫隙暈染在室內,帶來黯淡貧弱的光明,足夠狼眼看清所有的一切。灰狼踏著緩慢輕盈的步履來到沙發邊,沉睡的琴師微側著臉,浸淫在幽暗的夜色裡。

    大狼望著琴師,一動不動。良久,大狼低頭把鼻尖湊過去,氣息噴在琴師髮稍,大狼的鼻頭輕輕摩了摩琴師的耳邊,琴師稍微動了動,又靜止下來。灰狼移開鼻尖,繼續望了琴師好一會兒,然後微微晃著狼尾踱回房間,立起身軀巴上牆用狼爪關掉燈,靈巧地跳進床上的枕頭堆裡,蜷起身體閉上眼睛,儘管也許無法成眠。


    ※


    隔天早上,蒼醒來時,襲滅天來已經連他的早餐都做好了——法式麵包切開,夾幾樣生菜與烤過的肉片,搭配一杯溫牛奶,這大概是襲滅天來認為對他而言比較正常的早餐。盛牛奶的杯子是昨天新買的馬克杯,之前襲滅天來這裡除了一個紅酒杯之外好像沒有別的杯子。

    「只有一份,你不吃嗎?」蒼遙望著桌上擺的東西這麼問。

    「我吃過了。」襲滅天來板著臉說。他吃的內容跟蒼的差不多,只是去掉麵包,蔬菜增加許多倍、肉類增加更多倍,而且是以相對於蒼來說極短的時間食用完畢。

    「唔。」蒼跟他借了紅酒杯裝一杯水先喝下去,去浴室盥洗之後才坐在餐桌前慢慢享用他準備的早餐。

    蒼喝了一口溫牛奶之後,思索了一會兒,看了看他,問:「你這裡有養狗嗎?」

    站在音響前換CD片的襲滅天來回頭瞥了蒼一眼,平靜地說:「我這裡只養了個琴師。」

    蒼垂下眼睫,昨天夜裡似乎覺得有狗來蹭他耳邊,大概是做夢吧!

全部留言

请登录评论!

暂无评论

全部留言()
  • 作品:狼人與琴師
  • 状态:完结
  • 类型:同人-同人
  • tag:
  • 发布时间:2016-12-16 22:15:34
原作标题:

霹靂

原作简介:

布袋戲

确 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