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登录

          
          
          

34 七分之二點五

Synopsis

一個知音與知己的故事。




        襲滅天來在凌晨半夜回到自家,淋浴的同時,回想蒼今天晚上的所有舉動與言語,覺得蒼應該還是有受到月亮潮汐影響的,只是不是很明顯罷了。

        送蒼回家時,蒼半睡半醒地跟他說話,講到今晚的會面,蒼說,雖然也明白他們相識以前,他也是這麼好好地一個人過來了,但既然已經認識了,只要想到週五晚上他一個人待在公司裡加班,就覺得應該把他拉出來走走。

        「照你這樣說,你是同情我的孤單嗎?」他這麼淡淡問。

        「同情你所以欺負你嗎?」蒼低低笑了一聲,然後說:「不,就是想找你出來而已。」

        他沒有多說什麼,其實他也感覺得出來,蒼喜歡跟他在一起,就像他喜歡跟蒼在一起一樣。

        「不知道為什麼,就是喜歡拉你去做這做那的,只不過考慮到你的適應性,我現在還算很收斂。」蒼閉著眼睛,聲音有些含混地說。

        「原來這叫很收斂?」襲滅天來輕哼一聲:「那麼不收斂的話又是怎樣?」

        蒼低聲笑。

        「以後我們週五也碰面吧!」蒼說夢話似地丟出這麼一句。

        他握著方向盤瞥向似乎已經睡著的蒼,只聽蒼繼續說:「反正我上課的地方離你公司很近,看是我去找你還是你來接我。如果週六我們家裡沒有遠遊計畫的話,就可以混晚一點,如果週六有事,那就早一點結束。你覺得怎麼樣?」

        他沒有立刻回答,他一直苦苦踩著理智的煞車,嚴格控制著自己想望中與蒼有關的一切,可是,蒼完全沒有這些顧忌。蒼拉著他,對他說,我們,再往前一步吧!嗯?

        也許他不用這樣克制自己,到了終會來的那一天,乾脆離開就是了,離開這座城市,離開這個國度,離開這片土地,離開蒼的人生。就算那時會在靈魂劃出難以痊癒的傷口,又如何?時間不會回頭,生命只有一次,他們能在一起的日子只會慢慢減少不會增多。在一切結束之前,他能抓住什麼?

        「……我去接你吧!」他說。一個禮拜七天,從此以後將有兩個晚上他們會見面。

        蒼始終沒有真正睡去,仍然有一搭沒一搭地跟他說話。

        車子過隧道的時候,蒼說:「有一天,也許我們可以一起去旅行。」

        蒼的語調如在夢中,所說的也是一個很美麗的夢想,也許不會有實現的一天。他想到過去數十載的歲月裡,自己從一個地方遷移到另一個地方的回憶碎片。在輪船上瞭望愈來愈遠的陸地,在火車上瀏覽飛馳的景物,在飛機上俯瞰漸漸變小的地圖。他想起更久更久以前,他隨著戒神老者徒步走過的漫長旅程,翻過的山丘,穿過的森林。

        水柱從他頭頂落下,他用人形的雙手抹過臉,然後關掉水龍頭。水聲停了之後,屋子裡好靜,遠遠機車飆過的聲音突兀得很刺耳,甚至殘餘的水從排水孔流入水管的聲音都顯得如此清晰。他圍上大毛巾,離開浴室,從來沒發覺,他住的地方如此安靜。

        他坐在沙發上,頭髮上的水不斷滴濕沙發的皮革,他望著空白的電視螢幕好一會兒,然後拿起茶几上的遙控器,打開。廣告的聲音趕走了寧靜,他仰頭靠在沙發椅背上,長長呼出一口氣。
 

        ☆
 

        週六一整天,除了一早準備今天的一頓餐食,襲滅天來都以灰狼的樣子在家裡晃,音響全天候開著,六張不同性質的音樂CD反覆播放。他想看書,又不想變成人形,於是虛耗著光陰,心想晚點再說,等他甘願一點再來看最近網購的小說。大狼腹部貼在地板上散熱,室內好幾個電風扇擺來擺去吹動帶著黏滯感的空氣。

        趴在地上巴著枕頭的大狼想著心事,想到一個問題。戒神老者撿到他的時候已經太老,根本沒有精力也沒有興趣跟他這頭小狼嬉戲,所以他不曾知道像電視動物節目中,狼群蹭來蹭去玩耍的感覺是什麼。他記憶中,最大限度只有嚴冬裡兩隻化狼的一老一小狼人蜷著軀體靠在一起取暖。既然狼形是他最放鬆的姿態,那為什麼他不會想要抱抱雷夢娜?他一點沒有想過希望雷夢娜來蹭他舔他。他對雷夢娜一點興趣也沒有,比他同事那些人類對這隻大狗冷漠得多。不說雷夢娜,他對狼也沒有太多的興趣,他不曾想過要去接近這種動物。為什麼他想要的是去磨蹭身為人類的蒼?為什麼他想要的是狼形的自己與人類的琴師靠近接觸?其實他也不是真的完全不知道答案。他的心靈,怎麼說還是跟人類最為接近,即使這也是他無法信任人類的原因,因為他比任何其他動物更能懂得人類的自私與殘酷。

        戒神老者還在的時候,他從不覺得老者對人類特別有興趣,他覺得老者很淡然漠然地生活在人類的世界,雖然也不是沒有喜歡的東西,但是老者似乎不曾對任何有生命的東西產生過熱情。現在他想,也許那只是因為他不曾了解過老者的全面,他遇到老者時,老者已經太老,已經經歷過太多太多事。他回想老者說過的種種,覺得老者似乎對於人類其實也有無法描述清楚的複雜情感。

        除了那些傳說故事,數量一直有限的狼人沒有留下任何記載與遺跡。他對狼人應該是什麼樣的整體性格並不清楚,但從老者甚至從他自己的想法來看,也許狼人天生相信,塵歸塵,土歸土。他們這種與萬物格格不入的物種,遊歷過世間,像一縷輕煙消失就好。如果曾經深深愛過什麼,或許便不枉。一首詩、一本書、一幅畫、一段樂曲、一種生活、一個故事、一處地方、或是……一個人。

        手機鈴聲突然響了,聽鈴聲不是蒼打來的。思緒被打斷的大狼不高興地從鼻子噴氣,不想理會,任憑鈴聲響了一陣之後停止。大狼用狼爪把枕頭扒過來一點,把狼頸壓在上面,想到這枕頭套在地上磨了幾天,該換了。正想著,手機又響了,大狼仍然不理會。等手機第三度響起,襲滅天來才開始覺得這通電話可能真的是要找他的,不知道是誰打來的就是了。好吧!等等順便看書好了。他化成人形,去房間接通手機,沒料到陌生的號碼傳來的竟然是蒼的聲音。

        「襲滅天來,你在忙?打擾到你的話很抱歉。」蒼淡淡說。

        「沒,我只是不知道是你打來的。」他坦白說,他很不想對自己承認,可是蒼這通電話幾乎是立刻讓他的情緒從深灰變得明亮了一點。。

        「我也猜你可能是看到不認識的號碼不想接,所以多打了幾次。」蒼說:「我是想問,我手機是不是掉在你車上了?我剛才發現找不到。」

        「我去看看,等會兒回你電話。」

        「你就打我現在打給你的這個號碼,這是我家的電話。」

        襲滅天來切斷通訊,穿上衣褲,抓了鑰匙離開家門到地下停車場去,很輕易就在前座腳踏墊上找到蒼的手機。停車場收訊不好,他回到家之後,回撥剛才的號碼打電話給蒼。

        「找到了,在我車上。」

        「那就好。」

        「你急著要嗎?」

        「不急,不過你想拿給我的話我也不反對。」

        「你又在打什麼鬼主意?」

        「我們家這一帶就有個地方很適合黃昏的時候去乘涼,彈琴應該也不錯。」蒼隱隱笑說:「正想說有機會帶你去,這樣就二比二了。」

        「哼,你贏不了的,我還多的是地方沒帶你去。」

        「很遠嗎?」

        「如果很遠,你就不想去嗎?」他淡淡反問。

        「我是在想要不要準備睡袋。」

        「拜託!」

        「話不能這樣說,我跟你不一樣,我沒辦法熬夜。」蒼說:「而且要去的話,我要事先跟我弟弟妹妹們商量把家庭日往後挪。」

        「如果有一天,我想帶你去的地方真的很遠很遠,沒辦法一兩天來回呢?」他低沉著聲音,平靜地問。

        「我不是說了,希望有一天能一起去旅行?」

        「原來不是夢話嗎?」他低聲笑。

        「是不是夢話,那要看你。」蒼淡淡說。

        於是他沉默了,蒼說得沒錯,蒼看透了什麼,即使不是最終的答案,也是他心中某部份的真實。他不說的,蒼沒有追問,卻很顯然不是沒有想法。他想起蒼聽他敘述遊戲中琴師設定的眼神,蒼隱隱明白了什麼,不全面,卻也不是不著邊際,然而蒼不動聲色。這樣的蒼也許對他來說是危險的,可是如果蒼不是這樣的蒼,他還會如此明知不該卻仍然執意讓自己愈來愈陷入嗎?

        不該,而為之。任性的痛快。

        「我明天去找你。」他閉上眼睛說:「把手機拿給你。」

        「我都在家,你隨時來都行。」蒼的聲音聽起來很愉悅,毫不掩飾。

        於是,星期天他們又將見面。之前他們偶爾也會在週日一起出去做這做那的,像是訂作琴桌、像是去聽音樂會,非平常的活動。這天是沒有約好的,他們不一定會見面,也不一定不會。襲滅天來把手機放下,他把蒼的手機拿起來,關機,在桌上跟他的手機放在一起。忽然想不起來,以前的週末假日自己都做了些什麼。而,在不認識他之前,蒼又都在做些什麼?他用手指輕輕撫觸蒼的手機,微微出神。
 

        ☆
 

        隔天襲滅天來下午五點半左右到達蒼家,他才剛把車子在蒼家門口停下,後面巷子口轉進來一輛車,沒有從他車子旁邊繞過去,卻在他後面停了下來。襲滅天來從後照鏡看到後面那輛中古廂型車的駕駛是個綠頭髮的秀氣年輕人,忽然想到,這會不會是蒼的弟弟?他把車子往前開了一點,只見那輛車轉彎把車尾開進去騎樓停在蒼家前面。

        綠髮年輕人下車走過來,從他半敞的車窗對他說:「請問……你是來找我哥的嗎?我叫翠山行,蒼的大弟。」

        他彆扭地點點頭。

        翠山行露出笑容:「真巧。要不要進來坐?外面好熱,我弄杯冰茶給你好不好?」

        「……不用了。」

        「哦,你跟我哥約好了是吧?那我去叫他趕快出來。」

        他點點頭。

        翠山行轉身跑去門開進屋裡,他聽到翠山行揚聲叫說:

        「大哥,你朋友來了,在門口等你。」

        門沒關,於是他把兄弟倆的對話聽得一清二楚。蒼問翠山行怎麼這麼早回來,翠山行說,圖書館冷氣壞了,悶得要死,所以他就跑回來了。

        「哥,你應該不回來吃晚飯吧?」

        「嗯。」

        「我晚點再去帶阿商跟小九,我自己隨便弄點東西吃就得了,這麼熱,我想吃水果餐,反正冰箱裡還好多水果。」

        一會兒蒼背著古琴、帶了個冷水壺出來,上車的時候說:「我們現在去,應該來得及看夕陽,那地方通常天黑了就沒什麼人了。」

        蒼說的地方是他們家不太遠的地方的一座小山,從登山步道走上去,一般人也只要半個多小時就能到山頂。這地方因為週邊沒有什麼別的好玩,也沒有商家店面,論景色也不算出色,所以通常都是附近的居民去爬山健行,外來遊客不多。襲滅天來替蒼背琴,對他來說這完全不算什麼。上山的時候,沿路陸續遇到下山的零星健行客,有老夫婦、帶著小孩的父母、結伴而行的年輕人。蒼說,步道有好幾條,下山時他們可以從另一條下去,也可以走原路回去。

        快到山頂時,蒼拉他離開步道路徑,彎入旁邊的支道。其實不是真正的路,只是可以走過去的樹林間隙而已。穿過光線開始變暗的林間,來到一處很淺的突地,面前毫無阻礙,可以一覽無遺地看到城市上空的夕陽漸漸下沉。

        「這裡沒辦法彈琴,但是欣賞黃昏不錯。」蒼淡淡笑說:「要彈琴,晚點我們上去山頂。」

        襲滅天來凝視著金黃夕照下蒼的側臉,突然好想好想……觸碰末梢與光融合的髮絲……撫摸溫暖的皮膚……用力把活生生的個體擁入懷裡感受自己以外的心跳……如果他將之吞噬撕裂,他就再也不會為這樣的欲望煎熬……

        他移開視線,到現在,他對蒼仍然存在殺戮的心思。他只是不會讓自己這麼做,並不是打消了這種念頭。他不會這麼做,他為什麼要這麼做?他為什麼到現在還會想要這麼做?

        「嗯?」蒼瞥向他,眼光微微疑問。蒼察覺得出他的異樣。

        「蒼……」他的聲音有點嘶啞。

        「怎麼了?」

        「……我想摸你的頭髮。」

        蒼的眼神透出微微的訝異,但很快就恢復平靜,點頭淡淡說:「好。」

        蒼仍然面對著逐漸變幻的落日,輕輕閉起眼睛。襲滅天來舉起手,忽然覺得很陌生,這隻完全看不出跟人類有任何不同的手,是自己的手嗎?他輕輕地,慢慢地,撫摸蒼的頭髮,觸感很柔軟,就是跟無機質的纖維不同。他感覺得到頭髮下的體溫與血流湧動。他的手往後,小指邊緣輕輕擦過蒼的耳殼。蒼微微歪頭,說:「好癢。」蒼平和的聲音帶著輕輕的笑意,蒼信任他,即使他知道蒼覺得他的要求奇怪。

        「我沒有摸過人的頭髮。」他低聲說,輕輕放下了手。

        蒼慢慢睜眼,在愈來愈黯淡的光照下望向他,眼神似乎有點迷離。

        蒼沉默了很久,然後慢慢開口說:「老實說,我曾經想過……你是不是喜歡同性,可是,你給我的感覺又不像是那樣,至少跟我認知的似乎不同。於是我後來想,人與人之間有些感情與感覺也許無法定義,不能分類。我想,也許是我不懂。」

        「你不懂,但是你不討厭嗎?」

        「你覺得我討厭嗎?」

        他搖頭。

        「我連自己對你是怎樣的喜歡可能都說不清楚了。」蒼淡淡笑。

        他沒有開口,只是看著蒼。

        「說朋友,也是。知音,也是。同伴,也是。可是,好像又不僅如此。」

        「無法定義,不能分類。」他複誦蒼剛剛說的話。

        「或許吧!」

        他再度舉起手來,這次他沒有先問,而慢慢輕輕地用指尖撫摸蒼的眉、太陽穴,往下到顴骨、臉旁。他垂下手,低聲說:

        「現在我知道,你的臉摸起來是這種感覺。」

        蒼望著他,然後在黯淡的殘照下微微垂下眼睫,輕聲說:「我們上去吧!天快黑了。」

        「我的舉動讓你感覺不舒服?」

        蒼抬眼看他,沉默了片刻,然後平靜地說:「不,是讓我有些混亂。」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蒼搖搖頭,沒有解釋,然後轉身往步道路徑走去,繼續往山頂的方向走。

全部留言

请登录评论!

暂无评论

全部留言()
  • 作品:狼人與琴師
  • 状态:完结
  • 类型:同人-同人
  • tag:
  • 发布时间:2016-12-16 22:12:46
原作标题:

霹靂

原作简介:

布袋戲

确 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