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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 偽攤牌

Synopsis

一個知音與知己的故事。



        「哥,你恍神哦!」週一早上的家庭早餐會上,翠山行這麼對蒼說。

        蒼抬眸望去一眼。

        翠山行說:「是不是昨晚喝多了?你到你們學校的書店幫我買本書好不好?我想那裡應該有。」蒼在玄宗大學附設書店買東西享有教職員優惠折扣,因此如果可能的話,什麼書啊、文具啊,家裡的人都儘量叫蒼去那裡買。

        翠山行遞來一張淺綠色的便利貼,上面寫了一個法文書名。蒼接下小紙片,默默收進口袋裡。昨天,金鎏影也是說他恍神。

        昨天下午,跟高中社團的老同學遊玩性質地合奏了當年的曲目,結束的時候,他從鏤花扇門的間隙中不經意望見灰髮黑衣的身影從一排屋子轉角處消失不見。等他回神,金鎏影不高興地說,跟你說話都沒在聽啊?我問你要坐誰的車?你這個不開車的原始人!赭杉軍在一旁默默笑,說東西收一收我們走吧!赭杉應該也發覺他走神,只是沒有問而已。

        他們是要一起去參加晚上的壽宴,主角是當年高中國樂社的指導老師,也是赭杉軍與金鎏影的班導師——慕少艾,今天是他六十大壽。據說當初阿赭跟阿金這兩人會加入國樂社,完全是被剛接手國樂社的慕老師拐進去的。本身擅長彈鐵箏的慕老師說,要振興當時幾乎快要倒社的國樂社,最好的法子就是找些相貌體面的學生進去,沒裡子也有面子。當時誰也弄不清慕老師到底是說笑還是認真的。不管怎麼說,國樂社是被慕老師帶得欣欣向榮,後來成為大社團。

        阿赭阿金他們那班是第三類組,慕少艾老師就是教生物學的。不過後來阿赭阿金都沒有走生物相關的路,阿赭現在是高科技公司的高階工程師,阿金大學念心理學,後來出國唸了企管,現在在金融業很有成就。

        晚上壽宴參加的人很多,跨越好幾屆的學生,擺了好幾桌。慕老師沒什麼變,依然精神爽颯,談吐風趣,滿場子跟學生喝酒,開心得很。蒼意外看到那天音樂會跟胡琴大師對奏的白衣年輕人,似乎也是他學弟,同個高中國樂社出來的,比蒼他們晚了好幾屆就是了。現場氣氛高昂愉快,是說有慕老師在,想要不這樣也難。

        週一早上蒼家眾兄弟姊妹吃完早餐,上班的上班,上學的上學,還不需要出門的蒼慢吞吞地收拾桌子。彈古琴的手基本上來說不適合幹什麼活,但是收洗碗盤算不上什麼了不得的工作。他們家採行輪流洗碗的制度,今天剛好輪到他,於是他站在廚房水槽前,用翠山行指定的肥皂洗碗。手裡慢條斯理地動著,腦子也沒閒著。

        不去想襲滅天來的事也太違背常情了,而他這個人向來順其自然,所以他理所當然地凝神思索。

        那天襲滅天來說,他的顧慮,是他不可能排除的。這等於承認了兩件事:第一、襲滅天來確實有話想對他說。第二、襲滅天來確實有顧忌,所以沒說出口。

        然後,昨天襲滅天來明明去了古琴交流會,卻又悄悄離開,連個照面也不跟他打一下。還有之前的種種……雖然這些事情加起來,可能的答案也未必只有一個,不過……

        蒼把手裡的碗沖了第N遍水,心想他明天或許該跟襲滅天來談談,如果那傢伙沒有耍悶不來古琴協會的話。話說回來,就算那人搞自閉鬧失蹤,總是有別的辦法。

        他也知道自己跟襲滅天來相處的方式與其他朋友不同,雖然跟每個人相處都不可能全然相同,但是他之於襲滅天來特別不同,也不是刻意的,就是自然而然發展成他們現在的模式,是朋友,是同伴,也是知音。他們對彼此所知不多,卻相交很深。襲滅天來不曾問過他的工作、家人、過去這種種,可是卻對他這個人似乎很瞭解。而他,除了襲滅天來的工作之外,對於那個人幾乎是一無所知,可是,他覺得他對襲滅天來應該確實有某種程度的瞭解。人與人之間的關係,果然是天下最奧妙的事物。所謂情份,往往都在朦朧模糊中慢慢建立累積。有的時候,隨著了解漸深而疏遠。也有的時候,愈加了解彼此,情誼會愈形醇厚。

        蒼並不是會去苦惱他與襲滅天來之間的交情屬於何款類型的那種人。基本上,苦惱對他而言是不存在的。問題來了,盡力解決便是。他從來不做多餘的懷疑與自我質疑,矛盾與搖擺都遠遠不是他的調性,掙扎還偶爾有那麼一點。有時他這種個性會無端招人怨恨,但即使如此,他通常的反應也是無動於衷,所以有些人覺得他這個人表面溫和,骨子裡其實很冰山。他自己並不覺得這種形容貼切,不過他也無意反駁就是了。

        蒼把碗盤洗完,洗了洗手,擦乾,泡了杯茶拿到客廳慢慢喝,坐了一會兒,他帶著剩下的半杯茶上樓去,坐在他的琴桌前,為那首「流」譜出更長的曲調。
 

        ☆
 

        週二晚上八點整,襲滅天來抵達古琴協會。他跟以往一樣逕自穿過前廳走過長廊來到蒼的琴室。琴室依然透出昏黃的燈光與靜謐的琴聲,蒼正在彈的是「鷗鷺忘機」,他隱隱感覺似乎跟他曾經聽過的有哪裡不同。

        襲滅天來敲門進去,蒼沒有理他,依然低眉彈琴。他也沒有坐下,就這麼站著以稍微俯視的角度凝視蒼彈琴的樣子。最後的琴音餘韻散盡時,蒼收回了手,輕輕放下,然後慢慢抬眼看他。當蒼慢慢開口說:「我們談談,不是平常的閒聊。」時,他並不感到意外。如果說蒼對他的陰陽怪氣始終毫無反應那才更叫他鬱悶不解吧!

        他沉默了片刻,問:「你想去哪裡?」

        「你是問我一號秘境還是二號秘境嗎?」蒼淡淡說:「我們去我上次說要帶你去的地方好了,我問了路線。」

        襲滅天來沒有說什麼,而他的沉默通常會被蒼認定是默認同意。蒼很快收好琴,跟他一起離開了古琴協會。路上,蒼除了告訴他要去的地方往哪個方向、路線怎麼走之外,沒有多說任何別的話。蒼說的地方在南面郊區某座山的後山,走一段高速公路很快就能到。那座山前山有廟宇、遊樂區、茶座之類的地方,假日人潮不少,挺熱鬧,但是後山就沒什麼人煙,比較少人去,尤其在這種非假日的晚上,路燈設置得很稀疏的山路上除了襲滅天來的休旅車之外沒有別的車。

        「就是那座涼亭。」蒼說。

        山路前面轉角有一小片伸出山谷方向的舌地,建有一座涼亭,晚上看起來黑幽幽的,從那裡應該也看不到什麼夜景。襲滅天來把車子停在涼亭旁邊的空地,這裡確實不算特別,但是很安靜,而且這個時間從市中心開車過來還不用半小時。

        「很久以前我跟同學來過這裡煮火鍋。」蒼下車之後說:「這地方看起來沒什麼變。」

        車燈熄掉之後,這一段路沒什麼光害,最近的路燈也有相當距離,因此抬起頭來便能清楚看到許多星星。從億萬光年遠道而來的冷光,在流動的空氣後閃爍。

        「今晚天氣不錯。」蒼沒有把古琴帶下車,逕自走入涼亭,往山谷方向的天空望去。一彎銀色新月圖畫一樣掛在天際,幾乎像是故事書中的景幕。

        襲滅天來瞥了車子後座的古琴一眼,雖然有點不甘心,不過他也不覺得蒼是要來這裡彈古琴給他聽的。忽然想,莫非……這就是人類所說的攤牌?

        蒼在涼亭中的石凳上坐了下來,襲滅天來隨後也進入涼亭,隔著石桌坐在蒼對面。

        「放心,我無意逼問你不願意說的事情,我只是想確定一些事。」蒼開口淡淡說:「你心底有很重要的話想對我說,對不對?」

        襲滅天來注視著黑暗中蒼平靜的雙眼,然後承認:「對。」

        「你想說,但是你有顧忌,所以你下不了決心告訴我,是嗎?」

        「不是。」

        「不是?」

        「我不是下不了決心告訴你,我是決定了不告訴你。」襲滅天來沉聲說。

        蒼閉上嘴,沉默地望著他。

        「決定不說並不能讓想說的意念減輕,所以我仍然想。」

        「你說過,你的顧忌是我無能為力排除的。」蒼輕聲說。

        「嗯。」

        「我可以問為什麼嗎?」蒼稍稍撇過了頭,說:「還是……告訴我為什麼就等於說出你不能說的內容了?」

        襲滅天來沉默了片刻,平靜地說:「總之,因為我在乎,所以我決定不說。很矛盾的是,也就是因為在乎,所以才想說。無論如何,就是這樣了。」

        蒼凝望了他幾秒鐘,然後微微垂下眼簾,似在思索。

        襲滅天來說:「我很喜歡我們相處的感覺,我不想毀掉這一切,所以你別再問了。」也許可說是幾許滄桑的狼人,平靜坦然地說出心中的想法。雖然霸道,卻很誠實。這兩天他想了很多,心已定。就像他說的,他在乎他們之間的情誼,所以這樣就好。在還能夠維持時,就盡可能讓這樣的美好延續下去。這世上沒有所謂的永恆,一切都會變,很多東西,如果能夠讓它長久一點,便已萬分不易。

        蒼抬眼望他。第一次覺得,琴師那雙紫灰色的眼眸也有出現迷惘表情的時候。

        「我們就繼續維持現狀吧!」襲滅天來淡淡說。

        蒼沉默了半晌,慢慢開口說:「你的這一面,幾乎讓我不知道該說什麼。」

        襲滅天來微微勾了勾嘴角:「覺得很難欺負是嗎?」

        蒼淡淡笑了起來:「是啊,忽然間很有強勢的氣魄。」

        又率直又撲朔,彷彿清楚卻又像一團謎,似乎是,兼具滄桑與純真的靈魂。

        蒼慢慢說:「所以,你仍然會每週二到古琴協會找我,有機會的話你仍會帶我去你的某號秘境,而如果我想的話也可以拉你去做這做那的,是不是?」

        「對。」

        「這樣好嗎?」蒼輕聲說:「對你而言。」

        「這樣就夠了。」襲滅天來淡淡說。

        蒼閉上了嘴,沒有再說什麼。
 
        
        ☆
 

        那天晚上,他們在涼亭裡吹了一會兒夜風,後來襲滅天來還是把蒼的古琴從車上拿下來交給蒼。

        「今天是我的古琴日。」他說。

        蒼瞥了他一眼,淡淡說:「不知道身為你的琴師,有沒有罷工的權利?」

        「你不彈我也拿你沒轍。」

        「可是你會不高興。」

        「我當然會不高興。」

        蒼噗地笑了出來:「有時覺得你實在直接得很可愛。」

        襲滅天來差點想翻白眼:「能不能別用『可愛』這兩個字形容?」絕對年齡超過七十歲的狼人,怎麼說都不適合這個形容詞。

        蒼把古琴拿出來,放在石桌上,然後說:「這桌子太高了。」

        「要不你坐桌上吧!」襲滅天來說,雖然那張折疊式琴桌明明就在他車上。他經常想起蒼坐在他們公司會議桌上彈琴的樣子,不知道為什麼,他對那幕景象情有獨鍾,卻老沒機會實現他的野望。

        蒼看了他一眼,很乾脆地挪到石桌上盤腿坐好,把古琴架在腿上。蒼面向仍然坐在凳子上、於是位置比他低了一截的襲滅天來,忍不住笑出來。

        「笑什麼你?」

        「總覺得這樣好奇怪,比我們兩個都坐在桌上更奇怪。」

        「這桌子這麼小,你一個人坐剛剛好。」

        「我當然不是要你也坐上來。」蒼抿嘴笑:「這樣你的耳朵位置更靠近古琴,說不定聽起來感覺會不一樣。」蒼說著,一面調整腿上古琴的擺放。

        似乎是想培養一下情緒,蒼沉默下來,只用手輕輕撫過琴絃,沒有撥動。安靜了一會兒,襲滅天來忽然開口低聲說:

        「其實我很喜歡上次那種感覺,坐在會議桌上,你彈我聽。」

        「是嗎?」蒼輕輕說。

        「嗯。」

        「那有機會你再帶我去吧!」蒼輕聲說著,手指挑動琴絃,低眉垂目彈奏出已趨定調的「天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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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作品:狼人與琴師
  • 状态:完结
  • 类型:同人-同人
  • tag:
  • 发布时间:2016-12-16 22:11:26
原作标题:

霹靂

原作简介:

布袋戲

确 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