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登录

          
          
          

30 音樂會

Synopsis

一個知音與知己的故事。




    週二晚上,襲滅天來到達古琴協會時大約是晚上八點十五分。他照例穿過沒有人的前廳,來到漫迴著低微琴聲與話語聲的長廊。長廊上每隔幾根柱子裝設一盞燈,有兩三盞燈大概是壽終正寢,不亮了,於是原本就有些昏暗的長廊顯得更黯淡。說起來古琴協會這幢老莊院是有那麼點寒酸的感覺,但也洋溢著一種清貧安樂的恬淡情調,即使沒人招呼,也給人一種親和的印象。他看書上說古琴曲高和寡,但是這裡卻自成一個和諧的小天地。或許正是因為真正的古琴愛好者為數不多,所以更顯得彌足珍貴,在其中的人都很珍惜這個緣份。

    蒼慣用的琴室跟之前一樣,門是掩著,窗子透出亮度不足的黃色燈光。但是今天流洩出來的不是指導學生彈琴那樣斷斷續續的琴音,而是跟他初次來此所聽到的那樣無比順暢的曲調。

    襲滅天來站定,他聽過這首琴曲,當作是過關的測驗,他用力回想所擁有的每片古琴CD,在記憶的媒體庫中瀏覽曲目,然後他推敲出一個答案,蒼正在彈奏的,是一首叫作「幽蘭.碣石調」的曲子。

    書裡面對於許多琴曲,都解釋為寄託有當初的琴人對於國家政治天下生民的關心與憂心,不過時過境遷,現在是太平時代而非亂世,蒼所詮釋的曲意,似乎從來不曾試圖揣摩他本身所沒有的悲憤或是傷懷。於是,便有一種特殊、微妙的距離感,簡單形容起來,也許可以說是清冷。

    這樣的琴音傳遞出來的感覺,跟在他身邊瞌睡、說喜歡欺負他的琴師,似乎有著微妙的落差。可是,那確實都是蒼。每個個體都有不同的面相。

    不知道古琴專家或是其他琴師對於蒼的琴曲有何感想,或許會認為蒼的詮釋不到位也說不定。但襲滅天來認為,他喜歡蒼這種忠於自己的詮釋,就算與原本的曲意大相逕庭又怎樣?為賦新詞強說愁一向是他嗤之以鼻的人類作風。當然,他不是古琴專家,他只是喜歡上古琴曲的狼人罷了,而且,他是個性上相當偏心護短的狼人。

    不管怎麼樣,他很想知道蒼彈奏起「廣陵散」會是怎樣的感覺。這事他想了好幾回,卻老是沒覺得有適當的時機要求蒼彈這首曲子。總覺得他們相處時那種悠悠哉哉的自在愉快,跟「廣陵散」這首名曲的調性似乎非常不搭。來日方長。在人類的世界中獨自磨過數十年的狼人,不可能太欠缺耐心。

    他一直等到曲終才重新邁開腳步,來到門前伸手敲了敲木頭門板,然後推門進去。琴室裡只有蒼一個人,沒有學生。琴室裡飄著一股香味,不是薰香,也不是花香,人形的狼人稍稍用力吸了兩口氣。發覺他在聞嗅什麼,蒼笑了起來,從旁邊地上的袋子裡拎起一串粽子,說:

    「端午節快到了,人家送的,要不要分幾個回去?」

    「我才不吃。」

    蒼淡淡唔了一聲,放下粽子,說:「之後週五晚上我又將開始上古琴課了。」

    襲滅天來心想,反正也不可能那麼剛好,又在他們公司那棟大樓,蒼應該只是單純告訴他有這回事而已。

    「你去外面替學生上課,在這裡也教學生,這之間到底有什麼差別?」他問,他一直都想知道蒼基於什麼心態去外面教學生,卻憋到現在才問出口。

    蒼看了看他,淡淡說:「去外面上課,通常只能說是推廣古琴這門藝術、增加對古琴稍有認識的人口,談不上真正教彈。我白天在家裡也教兩個學生,他們兩個是很有心成為專業古琴師的,教法自然大不相同。至於這裡,這是許多古琴愛好者喜歡聚集的地方,有人來請教,我便以我所知稍加指點,並不算真正教學。」

    「不過你去外面教課,在這三種狀況中,收費應該是最高吧?」

    蒼抿嘴笑:「是啊,相較起來非常昂貴。在這裡交流,不管是什麼樣的形式,大家都不談錢的。」

    「不過要維持一個地方,總是有些花費吧?什麼水電費、房租拉里拉雜的,那這裡靠什麼維持?」

    「這個地方是一位前輩捐出來的,至於其他的花費,就靠大家依各自的能力意願捐款了。別的不說,這裡收著的幾張古琴,都是別人捐贈的。例如說我教過的企業家、經理人、工程師,學過一兩期,如果覺得自己不會繼續走這條路,我就會建議他們把當初買的古琴捐給古琴協會,或是暫時出借。」蒼說完,從容拿起茶杯慢慢喝茶。

    「怎麼聽起來好像陰謀重重?」襲滅天來挑眉咋舌說,腦子裡構想著他的琴師怎麼從容坦然、理所當然地從那些大老闆、高階主管那裡拐來價值不斐的古琴,然後放在這裡讓沒有錢買好琴、卻真心喜愛的人來彈奏。不知道為什麼,蒼這小小腹黑的一面讓他感覺特別愉快。

    「好的古琴如果被掛在屋子裡當裝飾品的話,那就太浪費了。」蒼抿嘴一笑,然後淡淡說:「古琴就是要去彈奏。」

    「哼,那博物館收藏的古琴怎麼辦?」

    「那麼古琴就失去了生命,變得像是化石一樣。」蒼說:「但也許它們只是在等待、在沉睡,有一天,會遇到鍾愛它們的琴人去彈奏。」

    「照你這麼說,古琴師不都得找一個後繼者繼承他的古琴?」

    「古琴與琴師之間,也是緣份,不用強求。就算一時沈寂,經過漫長的等待與蟄伏,古琴會遇到下一個愛它的人。相對於人的壽命,一張古琴的生命,幾乎可以說是永恆。」

    襲滅天來心底驀地一動,觸動他的,是蒼清清淡淡口吻說出的「漫長的等待與蟄伏」。他從不覺得自己在等待什麼,也不覺得自己的過往是在蟄伏,可是,遇見蒼,他確實有種遇見命定緣份的感覺。這種事可能發生在任何層面,有生命的、無生命的,與自己同類的、與自己不同類的。

    那天晚上他們跟之前一樣,彈琴聽琴聊天,然後他送蒼回家,習慣成自然,已經沒需要有任何彆扭了。

    蒼下車之前,還是從棉繩綁成一大串的粽子解下兩顆給他,問他家裡有沒有電鍋。

    「沒有。」

    「沒關係,你先拿回去,我問問小翠沒電鍋的話怎麼熱粽子。」蒼拿了琴袋與那袋粽子下車,忽然探頭進來,說:

    「對了,週日下午有沒有空?」

    「有。幹嘛?」

    「我有個學生家裡有人在那種專門辦表演的公司上班,他給了我兩張胡琴演奏會的票,主奏那位胡琴大師我很喜歡,我想找你跟我去。」

    襲滅天來當下的直覺反應就是拒絕,他活了這麼久還從來沒有進去電影院、音樂廳、歌劇院這種聚集一大堆人類坐在那裡的公共場所,但是,有種隱性的力量箝住他的嘴巴,讓他沒有開口。自從認識了蒼,他開始領悟現場演奏的魅力。一場好的表演,再怎麼高傳真的影音都無法取代。他忽然覺得很想嘗試看看,去體會觀賞現場表演的感受。有蒼陪著,他應該可以接受周遭都是人類那樣的氣味氛圍……或許吧!

    蒼是一扇窗,讓他開始想要去進一步接觸他一直以來在邊緣地帶遊走、帶著幾許疏離冷漠從旁觀察的世界。

    「那就說定了,音樂會是下午兩點半,兩點開始入場,我想我們可以一起吃過午餐再去,剛剛好。」蒼說:「餐廳我負責找,你只要中午來接我就可以了。」

    趁他微微走神思索的時候,蒼已經眼明手快果決地拍板定案了。

    「喂!」襲滅天來回神抗議。

    「怎麼?還是你想挑餐廳?」

    「沒……」剛要興起的氣勢頓減。挑個鬼!這城市的餐廳,說起來他真正去過的只有那間超奢華牛排館以及那家連鎖鍋貼專賣店。

    「我想你十二點左右來就可以了。」

    「嗯。」襲滅天來板著臉答應,不然他還真不知道該擺什麼樣的臉色給蒼看。莫名其妙,論體力、論氣力,他是絕對遠勝過蒼,為啥說起話來卻常常感到敗勢?骨子裡的狼性蠢動,暗想是不是哪天該提議摔角、比腕力、甚至打一架,讓他的琴師知道誰才是該站在主導地位的那個。

    「那晚安了,我晚點打電話給你。」

    「打給我幹嘛?」襲滅天來瞪眼。

    「不是說要教你怎麼不用電鍋熱粽子?」

    「……唔。」看著蒼悠然泰然對他擺擺手,然後轉身進屋子裡去,沒能成功及時做出什麼威風反應的襲滅天來突然很想一頭狠狠撞在方向盤上,心想他狼人的氣勢都到哪裡去了?


    ☆


    襲滅天來回到家,洗了洗手之後,把蒼給他的粽子扔在流理台上,走去把落地窗打開,讓空氣對流。天氣愈來愈悶熱,他又不是那麼喜歡空調,不熱到某種境界,他是不會想要開冷氣的。他選擇居住的這棟大樓靠近郊區,座向不錯,到晚上風吹進來,其實也就不太燠熱了。

    他脫掉昂貴的耐水洗黑色蠶絲襯衫扔進置衣簍時,想到蒼他們家那邊好像也很涼快,那邊房子少,算得上地廣人稀綠樹多,樹木多的地方,熱天氣溫自然比較低。從市中心到蒼家那個區域需要通過一個不算短的隧道,因為他都開著車窗,感覺很明顯,尤其最近天熱,過了隧道往往馬上感到拂入車窗的氣流溫度至少降低兩度。

    今天早上吃得不夠多,他有點餓了。他赤著上身從冰箱拿出小牛肉放在洗乾淨、抹過薄薄黃油的烤盤上,撒上研磨五彩胡椒粒、玫瑰鹽、小茴香、百里香、乾蔥末、蒜末,然後放進烤箱烤,然後把之前分好裝在大保鮮盒的蔬菜一古腦兒倒進木頭沙拉大碗,澆點法式沙拉醬拌拌,撒點起司粉。是說他的口味愈來愈向人類靠攏。

    被他擱在玄關櫃上的手機響起,應該是蒼打來的,他走過去,接通。

    「襲滅天來,你到家了嗎?」蒼的聲音稍微有點睏意,想來是作息規律的琴師上床時間到了。

    「嗯。」

    「那好,我跟你說粽子怎麼熱,萬一你想拿來當宵夜的話。」蒼告訴他拿個有蓋子的鍋子,裡面放一個耐熱的碗,把粽子連粽葉放在碗裡,鍋子裡加水,隔水加熱煮十分鐘就行了。如果他暫時不吃,可以把粽子放冷凍庫,之後要吃時煮久一點。要留意的是,鍋裡的水別煮乾了。

    蒼說他們家有很多各式粽子,都是別人送的,他喜歡吃的話,下次碰面再拿一些給他。

    「免了!」那兩個粽子已將是他破天荒頭一次吃的糯米製品了,以前他看到那些黏乎乎的東西從來也沒有任何想吃的興趣。

    「粽子算不上什麼健康食物,不過過節,總是應應景。」蒼說。

    結束通話之後,襲滅天來站在那裡,突然想起人類民間傳說故事白蛇傳了。端午節快到了,哪天蒼該不會弄來一瓶雄黃酒給他喝,而他喝了顯出大灰狼的原形……去去去!真是想像力太豐富,他又不是妖怪!再說雄黃含砷,吃多了會死的,那是古時候人們不知道,現在可沒人這麼笨了吧!根據經驗,他不用吃雄黃,喝多了酒自然就會顯原形……一直在胡思亂想啥……真是……

    襲滅天來把他看起來有力、手指修長的右手伸進黑色厚棉連指手套,把香味四溢的烤牛肉從烤箱拿出來,眼尾餘光瞥見那兩顆形狀很標準的粽子,心想等會兒還是先放冷凍庫好了。


    ☆


    俗話說,歡樂時光容易過。自從有了雷夢娜,大夥兒似乎都覺得上班的時間特別好過,異度遊戲公司的眾員工們在吃吃喝喝、聊天逗狗以及辛勤工作中又度過了一週,時程表又將翻過一頁。赦生的情況很穩定,每天準時帶狗來上班,上午下午各一次去遛狗,傍晚有時準時下班,有時留比較晚,工作效率還不錯。而自從赦生加入異度的行列,便拿下悶葫蘆冠軍的寶座,以前是公司裡最悶的黃泉弔命與月漩渦都被比了下去。話說黃泉弔命蹲在那裡摸大狗的樣子,實在很令人發噱。

    大家看黃泉弔命這麼喜歡雷夢娜,說黃泉大哥你乾脆自己也養一隻算了。結果黃泉弔命回答,他家裡養了一隻綠色的小鳥,那是去野外騎自行車時撿到的。那隻小鳥翅膀受傷,等痊癒之後,他再去問野鳥協會該怎麼處理。聽說黃泉弔命愛好大自然,看來是真的。看起來最老粗、比他們老大襲滅天來還像殺手的他,座位卻是全公司最綠意盎然的,養了很多盆栽,而且養得很好。同事們都背後揣測,如果黃泉弔命哪天不幹了,或是等以後年老退休,八成會去找塊地種東西當農夫。向來跟黃泉弔命不太對盤的風流子說,他應該趕緊改善跟黃泉弔命的關係,以後才有機會免費體驗農家風情。

    耳朵非常好的襲滅天來聽到同事們比從前次數更頻繁、話題更廣泛、參與人數更多的閒聊,不禁覺得這些個傢伙無聊得挺有趣。共事幾年來,他似乎從現在才開始漸漸瞭解他的這些部屬。他繼續埋首自己的工作,貫徹無為而治的管理作風。


    ☆


    星期天上午十一點多,襲滅天來從家裡出發,一面開車,心想蒼不知道又要拉他去吃什麼玩意兒。他已經吃過內容豐盛、份量十足、夠消耗一整天的早餐,根本不需要再吃什麼午餐,不過反正跟蒼去吃的東西,通常只能當作零嘴而已。

    都市裡的人們假日多晚起,中午以前馬路上車子通常都不太多。襲滅天來剛把車子駛過隧道,便打了通電話給蒼,說他快到了。他到蒼家前面時,蒼已經站在門外等了。襲滅天來忽然覺得哪裡不對,卻又說不上來。等蒼上了車,他才想到那是因為蒼沒有帶古琴的緣故。所以說……現在蒼不只是他的琴師,是嗎……?

    蒼的心情看起來很好,不過以襲滅天來的觀察,蒼的情緒向來平穩,只有好與更好兩種。現在,應該是屬於「更好」的狀態。

    蒼拿出一張紙片,看起來似乎是單面用過的A4紙裁成的四分之一。

    「我大弟推薦這家餐廳,吃法式鹹派的,就在音樂廳附近,我已經打電話去訂位了。」蒼把地址唸出來,襲滅天來聽著也沒概念,不過他昨晚有上網找音樂廳的位置,研究了一下網路地圖,大約知道到那附近應該怎麼走。

    城中心車輛與行人的數量都比一小時前明顯多了起來,襲滅天來決定把車子停在音樂廳那裡的收費地下停車場,反正蒼說要去的餐廳離音樂廳很近。離開地下停車場,由蒼帶路,頂著中午的大太陽在路上走,柏油路彷彿有水波騰起似的,炎熱非常。蒼說端午之前,天氣都還不穩定,時熱時涼。

    「之前,剛好是在節氣中的驚蟄那天打了第一聲春雷。根據古老的傳說,這代表這一年會風調雨順。」

    「哼,你信?」

    「我信。這是大自然的秩序,雖說天候已經混亂很久了,難得回到既有的軌道必然有它的意義。」

    襲滅天來沒再開口,就他在人類社會中打滾這麼幾十年的觀察,對於人類古老曆法的精準,是有那麼點佩服。

    蒼停下來,看看巷口的牌子,然後說:「這條。」

    蒼說的法式鹹派餐廳是位在小巷子裡的小餐館,這條巷子很短很窄,卻開了不少店。像這家法式鹹派旁邊是咖啡館,對面是賣日式料理的。蒼推門進去,對服務生說有訂位。

    餐館裡不大,即使桌子已經很小了,排得也不鬆散,座位還是不算多,除了擺著預約席立牌的桌子,其他都已經坐了客人,大部分都是女性,也有男女同桌的,只有他們這桌是兩位男性。

    有時耳力太好也是種困擾,襲滅天來很清楚地聽到好幾桌的年輕女性在談論他跟蒼,從他們的外表到他們的關係。他不確定蒼有沒有聽清楚內容,不管怎樣,蒼的神態一派從容自在,宛若不聞。

    店裡採套餐制,從今日供應的各式鹹派挑一種,看是搭配義大利麵、燉飯或是魚排、雞排,並附湯、飲料。

    「小翠說這裡的焦糖布丁很有名。」

    「我不吃甜食。」

    「那我點一個就好。」

    蒼點普羅旺斯蔬菜派加鮮蝦松子青醬義大利麵,然後建議襲滅天來點牧羊人肉派配德國香腸燉飯,加點一個焦糖布丁,飲料都選熱奶茶。襲滅天來想起,以前戒神老者很喜歡吃德國香腸,總是抱怨太鹹卻又常常買來烤著吃。

    蔬菜湯普普通通,主菜端上桌時確實非常香,可是那顯然過高的溫度讓襲滅天來沒有動手的打算。他到現在還是不明白,為什麼人類那麼喜歡吃很燙或是很冰的食物。

    「怎麼了?」拿起叉子切下一小塊蔬菜派的蒼問。

    「太燙。」襲滅天來瞪視冒著熱氣的鹹派說。

    「唔,那我建議你先把派切開,讓它涼一涼。」

    於是襲滅天來不甚熟練地拿起餐刀,把他的牧羊人肉派大卸成兩半,帶著羊肉香味的熱氣從切開的鹹派湧出來,即使他不餓也被刺激起了食慾。反正他吃東西快,蒼又吃東西超慢,他等久一點再吃也不見得會比蒼晚吃完,他們的狀況有點類似龜兔賽跑。

    雖然主菜包括鹹派以及麵或飯,加起來份量還是不多,以人類來說,對女性的食量比較適合,至於對狼人……這完全是吃味道的,跟填飽肚子沒有太直接的關係。

    最後飲料跟布丁送上來時,服務生拿來兩根小布丁匙。

    「人家既然都拿了兩根調羹來,所以你就嚐一口吧!反正加糖的奶茶你不是也喝了嗎?」

    「哼,你老是要我吃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壽命縮短你要負責!」

    蒼笑了出來:「不會,心境舒坦平靜就能延年益壽,再說吃一口布丁也不是很過份。」

    襲滅天來從鼻子裡哼了一聲,拿起小調羹挖起一匙烤得焦香的糖層與柔軟的布丁。其實他並不在乎是不是能活很久很久,相較於人類,他的壽命已經長得像妖怪了,來這世上走一遭,能活得自在痛快才重要。再過幾十年,蒼會變成一個老人,而他雖然也將步入狼人的中老年初期,相較之下他會老得很慢,但他們不會有機會看到彼此在這方面的差異,在那之前,在一切再也無法掩藏之前,他們必須分離。到那時,他會將每一次的相處都當作美好的回憶,獨自品嚐。

    他不想殺死蒼,不想傷害對方,所以他不會冒險去試煉蒼的人性。他不想像傳說中那個紅髮的狼人一樣,因為對某個特定人類有過份美好的幻想而最終失望。那樣的幻滅代價太沈重,一方生命的喪失,以及另一方無法填補的憾恨。

    「嘖!好甜!」襲滅天來吃了一口布丁,跟著馬上喝了一口水。

    蒼笑出聲音,伸出手來把焦糖布丁拉過去,獨自享用。


    ☆


    他們兩點就到達音樂廳,是第一批入場的觀眾。他們的位子很不錯,在整片觀眾席的正中央,入座時廳內的觀眾還寥寥無幾。坐下去之後,襲滅天來開始懷疑自己一時衝動的抉擇是否夠理智,因為對他來說,音樂廳的座位實在太侷限了,現在只有蒼坐在他旁邊還好,等他另一邊以及前後都坐滿了人,他不知道自己會不會爆發類似人類的幽閉抗拒症頭。

    察覺他似乎有些隱隱躁動不安,蒼問他:「怎麼了?」

    襲滅天來搖頭,好歹沒有撇下蒼不管三七二十一就起身出去。

    隨著時間過去,愈來愈多觀眾入席,座位漸漸坐滿,一種很難形容的隱隱煩躁在襲滅天來的血液裡湧動,他很難想像,怎麼會有狼人喜歡跟人群共處的。

    一直到開場前,襲滅天來左邊那個位子都沒有人坐,對他來說再好不過。音樂廳放出提醒注意事項的廣播之後,燈光亮度調弱又調亮反覆幾次,然後燈光全滅,廳內陷入黑暗與觀眾掌聲響起的同時,他的狼性幡然全部清醒。就在這當兒,一個側揹著背包、大學生樣的男生匆匆擠進來,在他左邊的座位一屁股坐下。霎時,個體空間再度銳減以及包圍他的人類氣息讓襲滅天來的煩躁感到達最高點,讓他不得不實際上挪動一下身體以調和那種似乎要從靈魂裡爆衝而出的狂性。

    他不是不能壓抑忍受這樣的處境,可是意識裡的灰狼不安地來回猛晃,想要衝出這擁擠的空間與團團圍繞他的濃重人類氣味,讓那股狂躁感愈來愈鮮明,幾乎使得他體溫上升。他又動了動身體,改變了一下坐姿。忽然,他的手一暖,蒼把手伸過來握住他的。蒼把他的手握得很緊,手指稍稍用力,像是想幫助他壓抑住飆升的不安定。
    
    已拉開幕的舞台中央,身穿深藍色古式長袍的胡琴大師坐在椅子上,低眉揚弓拉奏出婉約悠揚的曲調,與蒼的手溫一起撫平他的情緒。他回握蒼的手,浮盪擾動的心思慢慢沈澱下來。後來他知道這首曲子叫做「二泉映月」,是很有名的胡琴曲目。似乎敏銳地感覺到他的情緒比較回穩,蒼減輕了施力,但沒有放開,維持著鬆鬆握住他手的姿勢沒有動。

    中場休息時,蒼陪他離開廳內,沒有問他怎麼回事,蒼問的是:

    「下半場你要不要繼續聽?」

    襲滅天來注視蒼,沒有開口。

    「下半場有我很喜歡的曲目。」蒼淡淡說。

    於是最後他們還是回到了音樂廳內,繼續聽完下半場節目。下半場,襲滅天來比較能適應這樣的環境,沒有再借助琴師的手溫來安定自己的情緒。

    音樂會的音量對襲滅天來來說太大了點,尤其是詮釋激昂的旋律時,不過他還能忍受,沒有抬起手來摀住耳朵。之中有一首從小提琴協奏曲改編的胡琴曲「梁祝」便是蒼說喜歡的那首,交響樂團伴奏,由那位胡琴大師與一個穿白衣的年輕胡琴師對奏,胡琴大師拉二胡,年輕胡琴師則拉中胡,詮釋一對由同窗漸生情愫而終至生死以付的男女,琴音如在對話,殷殷切切,韻味無窮。但是襲滅天來微感意外,因為他以為蒼不會喜歡這樣描繪感情的曲子,他覺得蒼偏好的,是那種道意自然、追求天人合一的悠淡曲調。

    所以說,他所認知、瞭解的只是一部分的蒼,就像蒼所看到的,也僅是片面的他而已。

    從音樂廳出來時,蒼淡淡問他:「你覺得還可以吧?」

    「有些曲子還算好聽。」

    「我是指……這樣的體驗。」

    襲滅天來回頭瞥向落後他一步的蒼,只見蒼紫灰色的眼睛泛出淡淡的溫潤笑意,依然平和而自然,沒有什麼明顯的改變。

    「如果你不喜歡的話,以後我們就別來這種場合了。」蒼的口吻跟之前同樣平和清淡,襲滅天來想起蒼的手的觸感,溫溫的,乾乾潤潤的,一種很穩定的感覺,就像蒼說話的語調,就像蒼的人。他望了蒼好一會兒,才開口慢慢說:

    「再說吧!」

全部留言

请登录评论!

暂无评论

全部留言()
  • 作品:狼人與琴師
  • 状态:完结
  • 类型:同人-同人
  • tag:
  • 发布时间:2016-12-16 22:09:58
原作标题:

霹靂

原作简介:

布袋戲

确 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