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二準時下班之後,接下來週三、週四襲滅天來都板著臉埋首工作,每天待到十一點才離開公司。他的周遭好像籠罩著一片低氣壓,同事們乖覺地不去惹他,雖然同處在一間公司,有什麼事還是盡量用EMAIL跟他聯繫,免得掃到颱風尾。
週五晚上,大夥兒照例早早下班,有什麼事下週一再說。襲滅天來獨自待在公司裡,表情險惡地審閱修改上百條支線故事內容。他的生物時鐘超準,九點整,他瞄了螢幕上的時間一眼,然後站起來離開座位,拿了門禁卡就要出去。他剛走到公司玻璃門前,聽到被他扔在辦公室桌上的手機響了。他板著臉大步走回去,抓起手機,是蒼打來的。
「喂?」
「襲滅天來,你還在公司嗎?」
「嗯。」
「我上去找你。」蒼說:「待會兒見。」
切斷通訊,襲滅天來陷入了小小的兩難。繼續工作,他沒這個心情。專心等人,他又不肯放下彆扭乾脆去玻璃門前站著。不過他倒也不用為難太久,一會兒,指節敲玻璃門的聲音響起。他離開辦公室,看到背著琴袋、拎著個提袋的蒼站在門外。他走過去用門禁卡過卡開門。
「我拿書來還你。」蒼把手上的袋子稍微提高了點說。
襲滅天來把袋子接過來,沒有開口。他與蒼分別站在打開的玻璃門內外,他背後的佈景是黑黑的公司走廊,蒼背後的佈景則是暗暗的電梯間。
「我在這裡的課,今天是最後一堂。」蒼淡淡說。
襲滅天來抬眼看蒼。這意思也就是說,以後蒼都不會到這棟大樓來了。
「陪我去喝杯東西吧!」蒼望著他,眼裡出現他熟悉的笑意。
他抬眼望了蒼一秒鐘,然後很乾脆地說:「你先去,我等會兒就到。」
「幫你先點?溫牛奶?」
「嗯。」
於是蒼轉身去搭電梯,襲滅天來則拎著那袋書大步走回辦公室,他把書扔在電腦椅上,皮夾、手機塞進長褲口袋,關電腦、關空調、關燈,然後離開公司,照例從安全梯飛奔下去。
他剛從一樓的安全門出去,警衛就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不過看來這次是沒有被嚇到。他到咖啡店時,蒼還在櫃台前等他們的飲料。
見他進來,蒼說:「這麼快?你先過去坐吧!」
他過去老位子坐下,不一會兒蒼拎著他們的飲料過來,他的仍然是溫牛奶,但蒼今天喝的似乎不是舒活茶,而是顏色深了許多的茶飲。
察覺他多瞄了一眼,蒼說:「這是阿薩姆紅茶,有沒有興趣?要不要喝一口?」
「免了。」
「阿薩姆紅茶跟牛奶很合。」
襲滅天來瞄向蒼,這是什麼意思?
「你要一點我的牛奶?」
「剛才店員問我要不要糖跟奶精,我想奶精那就不要了,既然是牛奶的話……」
「怎樣?」
「也好,你就分我一點。去幫我要包糖好不好?」
襲滅天來咋舌,卻還是乖乖起身去要糖包。他站在櫃檯前等店員拿糖包給他時,瞥見蒼正把他的牛奶拿過去,技術很好地往自己杯子裡倒了一點,完全沒有灑出來。小時候他常被戒神老者使喚去做這做那,那時他總是很不樂意,老者走了之後,再也沒有誰這樣「差遣」過他。太久沒被誰拗過,居然感覺還不太壞。他回到座位,把糖包扔在蒼面前。
「謝謝。」蒼撕開糖包,倒了小半包糖下去,然後慢慢轉動杯子。
襲滅天來看著蒼轉杯子,聯想到自己坐在電腦倚上轉圈。
「為啥不都倒下去?」
「那樣就太甜了。有點糖會讓紅茶喝起來更順口,倒不是想要甜味。」
襲滅天來輕哼了一聲,拿起杯子把溫牛奶咕嚕咕嚕喝掉。他整杯都下肚了,蒼都還沒開始喝。見他喝完自己的飲料,蒼開口說:
「你說你不喝茶,奶茶也不喝嗎?」
「奶茶還不是茶?」
「雖然也是茶,不過味道很不一樣。就好像人有千百種,各各不同。」
襲滅天來抬眼望蒼,覺得話裡似乎有什麼特別的意思。蒼把他的杯子拿過來,同樣技術很好、一滴不灑地在他杯子裡倒了小半杯奶茶,然後把杯子推還給他。他瞪了蒼一眼,拿起杯子,抿了一點奶茶。經過牛奶與微量的糖調和,紅茶的口感相當溫潤順口,即使以他從不喝茶的味蕾來說也沒有半點苦澀。襲滅天來放下杯子,發現蒼撐著下巴看著他笑。
「笑什麼?」
蒼搖搖頭,說:「我還沒喝,你要不要再來點?」
「免了。」
於是蒼拿起自己的杯子,慢慢喝起茶來。襲滅天來看著蒼,很想就衝口說:我想聽你彈琴。他覺得已經好久好久沒有聽到蒼的琴曲,尤其想念那首「天波」。沒等他開口,蒼像是跟他有心電感應似的,開口說:
「今晚天氣不錯,滿適合去外面走走的。不過我弟他們還沒全好,我不能太晚回去。」
蒼都這麼說了,他能說什麼?突然覺得萬分鬱悶,以後的週五再也沒有堵人的樂趣,今天晚上又聽不到琴,好像沒有半件好消息。
蒼又開口說:「星期天你有沒有空?」
「幹嘛?」
「我想去看茶具。」
「你說旅行用茶具?」
「嗯。」
「……我買了。」
「嗯?」蒼望著他,發出疑問的聲音。
「前兩天看到,就買下來了。」襲滅天來板著臉補充說:「不過還沒買燒水的爐子跟水壺。」
「那我們就去看爐子跟水壺。」蒼悠然說。
「我們?」
「一起去,怎麼樣?」
「你上次說的那個陶瓷之鄉?」
「不用去那麼遠,我知道市中心有幾家百貨公司可能會有。」
「嗯。」
「約幾點?下午?」
「四點好了。」
蒼點點頭,又問:「約哪裡?還是……」
多問的!襲滅天來瞪去一眼,說:「我去載你。」
「好。順便把你買的茶具帶來讓我欣賞一下。」蒼忽然想到什麼,說:「對了,關於琴桌我要跟你討論一下什麼時候去拿。」
「下星期日?」
蒼搖頭:「不行,七巧神駝說十五天就是十五天,第十四天去,就算已經完成他也不會交給我們。」
「所以?」
「我應該跟你說過,七巧神駝天黑就不見客。週一下午我有課不行。週二下午我學校沒有排課,但你要上班。不然只好等再下一個週日,或者我找別人帶我去拿好了。」
「我不同意。」襲滅天來一聽就斷然否決,那是他訂製來給他的琴師使用的琴桌,怎麼可以找第三者去取?
蒼望向他,沒有開口。
「就週二下午去。」襲滅天來斬釘截鐵地說。
「這樣好嗎?」
「又不是沒有特休。」
「好吧!你自己覺得可以就可以。」蒼拿起杯子來把剩下的奶茶喝掉,放下杯子時,蒼說:「我該走了。你也要回家了吧?那我搭你便車去捷運站。」
說是這樣說,結果襲滅天來還是把蒼送到家門口,然後再開車回去城市另一頭的住處。
☆
那天晚上襲滅天來回到家,洗了澡,弄吃的餵飽自己之後,他把茶具穩穩當當地收在專用木頭盒子裡,找出原本的提袋,把茶具木盒、贈送的茶葉以及蒼的手帕一起放進去,然後將裝好東西的提袋放在玄關櫃上。
東西都安排妥當之後,襲滅天來用真空管音響播放二胡曲CD,這張CD是上次跟某張古琴CD一起買的。雖然同樣是東方絃樂器,但二胡的聲音與古琴大相逕庭,味道完全不同。他覺得相較於古琴,二胡曲的情緒外放多了。但真正激烈的時候,古琴卻又傳達出更加鏗鏘的氣勢。古琴琴音的基調清淡如水,帶著冷冷的溫潤感,激切的時候則能營造強悍決絕的音符,像是著名古調「廣陵散」的某些段落,有種幾乎要繃斷琴絃的絕對。
他忽然想,蒼說不定就是這種人,雖然他還沒見識過蒼不同於一般印象的那一面,可是他直覺認為那一面是存在的。
他已經好一陣子定不下心來看書,今天終於找回了那麼點閱讀的心情。他挑了一本偏愛作者的推理小說,晃到沙發上躺下來看書。雖然不到亢奮的地步,他覺得今晚精神特別好,不知道是不是那小半杯奶茶所含的咖啡因使然。
☆
蒼進家門時,身穿淺綠條紋純棉睡衣的翠山行病厭厭地坐在沙發上看電視,不時拿面紙擤鼻子,用過的面紙很仔細地放入旁邊的塑膠袋中。週二那天翠山行跟九方墀先後發燒,退燒之後變成流鼻水。剛開始九方墀高燒不退,顯得比翠山行嚴重多了,但小孩子感冒,雖然來勢洶洶,去得也快。到今天,九方墀也流鼻水,可是精神已經相當不錯。翠山行就不行了,覺得全身發痛,累得要命。好在目前為止,尚無其他人中標。
「哥你回來啦?」翠山行沒精打采地說。
「怎麼不去睡?」
「睡了一天,骨頭都痛了。」
「我帶了廣東粥跟薑湯回來。」蒼說,他一共買了六碗鹹粥、兩杯薑湯,想說帶回來放著,明天早上可以熱粥當大夥兒的早餐,薑湯則是給翠山行和九方墀的。
「餓不餓?粥還熱的。或者喝點薑湯?」蒼問。
「我喝薑湯好了。」翠山行說,心想買薑湯有點浪費,是說家裡有薑也有紅糖,不過他老哥向來君子遠庖廚,就不必指望蒼會煮,會買已經不錯了。
蒼把東西都放在餐桌上,把一杯薑湯遞給翠山行。
「你提這麼多東西走回來不是很辛苦?」翠山行接過熱薑湯,離他們家最近的有賣這些東西的那條街也有相當的距離。
「朋友送我回來,繞路去買的。」
「上次那個朋友啊?」
「嗯。」
「等我好了,哪天要不要請人家到家裡吃個飯?」翠山行邊吹很燙的薑湯邊問,他覺得老哥跟「那位朋友」的交情似乎很不錯的樣子,蒼最好的幾個朋友都到家裡來做過客。
蒼沒有立刻回答,過了幾秒鐘才淡淡說:「以後再說吧!」蒼說完,逕自去後院啟動熱水爐的開關,開始燒洗澡水。
☆
週六家庭日,風和日麗。早上蒼全家人吃昨晚蒼帶回來的廣東粥當早餐。
「快好最容易傳染。」翠山行說。他不讓自己跟九方墀與其他兄弟姐妹接近,採取粗略的隔離措施。所以掛病號的兩個在茶几這邊吃,其他人在餐桌吃。之後翠山行帶九方墀在家裡休息,蒼則帶其他弟弟妹妹到附近爬山,曬曬太陽。
中午白雪飄騎機車去買清淡的湯麵給翠山行還有九方墀吃,然後除翠山行與九方墀以外的其他人搭公車去市區吃咖哩飯、逛書店,消磨整個下午。傍晚,蒼帶弟弟妹妹去北方館子吃飯,外帶了小米粥、蒸餃、餡餅、韭菜盒等食物回去給翠山行跟九方墀當晚餐。
九方墀簡直已經看不出有感冒的樣子,胃口好得很,吃了碗小米粥外加八個蒸餃、一個餡餅。翠山行也好很多,宣稱星期天他要戴口罩去上他心愛的法文課,維持全勤的優良紀錄。
週日下午,赤雲染關在房間裡準備一份重要報告,她這幾天都在忙這件事。白雪飄早上就跟朋友出去了,離開的時候順便把黃商子送去叔公家。九方墀被翠山行勒令待在家裡休息,只好百般無聊地在翠山行房間裡玩積木,因為位於一樓的翠山行房間相對來說空間比較大。翠山行去上法文課。原本蒼是想,雖然跟襲滅天來約好四點碰面去選購小火爐跟水壺,大不了就動作快點迅速買一買,然後早一點回來帶晚餐給赤雲染和九方墀。不過翠山行出門前表示他上完課會帶晚餐給在家的人吃,要蒼不用趕回來。
「反正我上完課要早點回家休息,不會在外面閒逛,我感冒還沒全好。」翠山行說:「所以哥,你就是晚上不回來也不要緊。」
蒼瞥了翠山行一眼,沒有吭氣。
九方墀從房間冒出頭來,問:「大哥為什麼晚上不回來?」
「我會回來。」蒼平淡地說。
「呃……我去上課了。」翠山行背著書包轉身匆匆離開家門。
蒼回頭,還巴在房門旁的九方墀望著他綻出笑容:「大哥,你晚上回來要帶點心給我哦!」
☆
下午四點整,蒼背著琴袋打開大門走出來,就看到襲滅天來的黑色休旅車轉進他們家門前這條路來。那個人雖然稍微有點古怪,約好了的話倒是很守時。每個人都有不同的經歷背景,與別人不同的特殊之處通常其來有自。每個層面的展現都有理由,只是別人不一定知道而已。
車子在蒼面前停下,蒼把琴袋放進後座時,聽到細微的聲響,他回頭往上望,見九方墀從白雪飄房間的窗戶探頭往下猛瞧,好奇地想看看黑色休旅車的司機是什麼模樣。蒼抿嘴笑了笑,拉開前座的門坐了進去。
「我們走吧!」蒼說。
襲滅天來瞄過去一眼,覺得蒼的心情還不是普通的好。
☆
蒼說的那幾家百貨公司距離襲滅天來買茶具的大型書店都不算太遠,屬於同個區塊。襲滅天來找了個付費停車場停車。車子剛停好,蒼說想看一下他買的茶具,這樣去選爐子、水壺才會比較有感覺。於是襲滅天來帶著幾分彆扭從後車廂把整個提袋拿過來,塞到蒼手上。蒼接過袋子,首先拿出來的是熨過摺好的手帕。
「那是你的,還你。」
蒼輕輕唔了一聲,把手帕放進口袋,然後說:「對了,你把古琴放到後車廂好嗎?」
襲滅天來板著臉把琴袋移到後車廂去,蒼則坐在位子上拿出附贈的茶葉罐端詳了一會兒,擺在一旁,然後取出木頭盒子放在膝上,打開。蒼用手指輕輕慢慢地撫過茶壺與茶杯,沒有立刻拿起來看。蒼那般溫潤輕柔的肢體動作表露出對於這套茶具喜歡滿意的心情,襲滅天來甚至不需要看到蒼的表情,就能篤定這一點。他忽然想,他的琴師很能夠不藉由言語,從各種方面表露情緒,眼神、表情、舉動、琴音。然後他又想,他真是好久沒有聽到那首「天波」了,不知道是不是又有變化,還是跟他上回聽到的一樣。其實認真算起來,也不過是一星期之前的事。上次他聽蒼彈奏「天波」,是在深重暮色中,在紛飛桐花下。那晚的「天波」相較於之前所聽聞的,更添一分溫潤與輕盈。
蒼拿出一只茶杯細細端詳,然後又放回去,闔上木盒的蓋子,扣好。
「這套茶具很不錯。」蒼一面說著,一面把木盒與茶葉罐放回提袋。
「是嗎?」
「嗯,而且很對我的味。」蒼的語調裡隱有笑意。
「……走吧!」襲滅天來彆扭地接過蒼遞來的提袋,然後安置在後車廂裡。
- 作品:狼人與琴師
- 状态:完结
- 类型:同人-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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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布时间:2016-12-16 22:04: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