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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背图

Synopsis

作者:齐梁后尘 / 故事模板:浮士德 / 魔物:桥姬


董侍卫从太子寝宫出来的时候,已经是五更天气了。

他的黑斗篷下面,只有一层袷衣,抵挡不住五更的风寒。更糟糕的是,他现在浑身的筋骨像散了架一样,每走一步都要付出很大的努力。

太子殿下最近真是越来越胡闹了呢。

然而,他必须赶在天亮之前通过蓝溪上的那道浮桥,因为一旦天亮,即使这条逃生的密道也会被圣上的人接管。那帮家伙肯定不会放他过去的,到时候篓子可就大了。

董侍卫哆哆嗦嗦地踏上浮桥。

这道桥,他还是有点怵的,因为听说……

闹鬼。

“这个世界上是不会有鬼的,”董侍卫一边走一边给自己打气,“要是换班之前过不去,那才真得见鬼去了呢。”

然而,走到中间,他赫然看见有一个白色的庞大身影横在前面。

董侍卫吃了一惊,不敢做声,站定了揉揉眼睛。

是的他没有看错。前面是一个穿女式白袍的身影,背对着他站着。袍子是那种只有身份高贵的人才可以穿的款式,宽衣大袖、有很长的裙幅拖在地上的那种。不知道是衣服的款式过于奢华,还是那人的体型惊人,董侍卫竟感觉她占满了自己的整个去路。

不,那身型绝不臃肿,看上去就是一个穿得很厚实的贵族女子。她的头上挽着五个发髻,显得十分怪异。然而不知是不是晨起没来得及梳理的缘故,有很多散乱的发丝垂下来,并且,还滴滴答答掉落着水珠。仔细看来,她的衣服也不是纯白,而是染满了朱砂。只是朱砂的颜色很淡了,好像是被水浸过。哦对,她身上的衣服也是湿透的。残留的朱砂痕迹,显得脏兮兮的,像是沾上了血迹。

董侍卫站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

只见那人缓缓地转过身来。

那是一张惨白的脸,清瘦俊朗。

“长得很一般嘛,糙汉子一个。”那人阴阳怪气地开口了,“太子殿下怎么就看上你了?”

说着,那人就一下子扑上来,掐住董侍卫的脖子。董侍卫看见,那人的眼睛变得通红,有两道血痕顺着苍白的面孔爬下来。

董侍卫被掐得喘不过起来,感觉那人正把他往水里拽。

“大胆妖孽!”半空中传来一声断喝。

白袍怪猛地一震,好像后心被什么东西打中了一样。松开董侍卫,跳进水里,一下子就不见了。

董侍卫坐起来,看见前面横着一个笤帚。

“快走!”一个声音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响起来,“一会儿圣上的人来了你就麻烦了。出去了跟谁也不许提,否则殿下灭了你的口。”

董侍卫连滚带爬地跑掉了。

式神恢复了童子的模样,站起身来,冲王曜翻了个白眼。

其实一开始魔狩司司长给下任务的时候,王曜是抗拒的。

“我区区一个翰林院的九品校书郎,怎么管得了太子家的事呢?”

“行了行了,你别趁机跟我讨价还价了,谁不知道去年你又在兵部兼了个御侮副尉啊,你现在收入都赶上下州刺史了吧?”

“下州刺史一个月那几两银子也值得说……别岔开话题,御侮副尉也才从八品下好吗?权限也不够好吗?我跟你说权限,谁跟你说银子!”

“好了好了,这次你完成这个任务,我保证,明年一定给你寄禄官升成侍讲,好了吧?我保证,啊!”

“不是银子的事。”

“是脸面的事是吧,我知道了知道了,我耳朵都听出茧子来了。你也知道,咱们翰林院老先生多,勋贵子弟多……”

“不是脸面的事,是权限!太子的终南行宫那是什么地方啊喂!”

“你非得逼我说出好的来是吧。”司长谄笑的脸终于沉了下来,“谁不知道你真实的差遣是太后身边的密使啊!真办起关涉皇家内务的案子来,你的权限怕是能顶个阁老了吧?我平时配合你的保密工作不敢说,可是你也别来劲。认真跟我拿权限来闹有意思?真捅破了,大家都不好。”

王曜不再言语,领了任务。

“然而我还是想混上个侍讲啊。”王曜在心里默默流泪。

这次是太子终南行宫的一座浮桥出的事。

圣上自己就是以太子身份起兵从父皇手里夺得的皇位,所以特别注意防范太子。太子一过三十岁,就被软禁在终南山的行宫里,不许随意进出。太子拼命抗争,最后圣上终于让步,允许太子的人和自己的人交替驻防。

在终南行宫的北面,有一条供太子在紧急情况下逃生的秘密通道。蓝溪上的那座浮桥,则是太子逃生的必经之路。

最近听说,浮桥闹鬼,已经伤了好多人了。

这事其实简单,孩子哭抱给娘,去找钦天监正袁地煞就好。

太子行宫的所有机关都是袁监正设计的。王曜知道,为了确保太子的安全,袁监正使用了不少邪术。之所以闹鬼,无非是这些邪术出了纰漏,找袁监正补一道符,禳解一下就好了。确实不是多大的事,要不也不会交给王曜这个嘴上没毛的小子了。

当然,事先侦查一下是必要的,袁监正应该没时间亲自来勘察。

袁监正是巫觋界公认的一个鬼才。他出身于星历世家,是星历泰斗袁天罡的从子,又因最喜钻研繁难邪门的学问,所以被送了一个诨号“袁地煞”。日子久了,他的本名反而被淡忘了。当然,当面的时候,大家都得恭恭敬敬尊一声“袁监正”。

这袁监正性子孤僻高冷,虽身份显要,但深居简出,在京中的好友一只手都能数得出来。如果你是被许可进入他在钦天监的书房的,那么你几乎任何时间去都可以看到他。即使是在深夜,他的房间也永远是灯火通明。有人说,袁监正有邪术,可以不睡觉。

有人说,袁监正的学问比不上袁天罡。也有人认为,他的学问比袁天罡高深多了。但无论如何,在如今活着的人里,他是皇家最可以倚重的星历学家。所以,不管性子怎样的古怪,他还是年纪轻轻就坐上了钦天监正的位子。

“袁老哥,还在忙啊。”王曜几乎是唯一可以在袁地煞的书房里随便说话的,“我说你那推背图弄得差不多就得了,一千零二十四年以后的事,再推不都是瞎掰了嘛。”

“你怎么也是这等贩夫走卒的见识?”袁地煞浅浅一笑,并不理会。

“我今天来不是找你聊天的,是有公干。”王曜把来意和昨晚见到的异状都向袁地煞说了。听到是蓝溪桥出的乱子,袁地煞脸色一震。

“你等一下,”袁地煞站起身来,在屋里飞速地巡视一周,然后掀开屋里悬着的一幅垂帘,帘后是一张简陋的睡榻,一个穿道袍的少年正在上面睡得香甜。

“快起来,年纪轻轻就知道睡懒觉,叔父是最看不惯的!”袁地煞向少年吼道,“你看看你,一身的寒素气。”

少年揉着睡眼,情知不妙,一溜烟逃出了房间。

“我侄子,跟我学术数。现在的孩子啊,指望不上。”袁地煞向王曜抱怨道。

“好吧,那魔物到底怎么回事?”王曜不理会袁地煞的掩饰。

“终南行宫的一切机关都是我设计的。我必须要确保殿下的安全,你知道的。”

“嘁,谁要听你们的这点破事。”王曜不屑道。

“这可不是容易的事呢,”袁地煞自顾自说道,“我不仅要保证所有的机关都万无一失,更得防着各路势力来暗杀太子。所有的侍卫都是靠不住的,我必须让这些机关自己能够防卫。”

“别绕弯子了,”王曜不耐烦了,“所以你就用活人生祭了是吧?”

“生祭?你太小看我了!我怎么可能用生祭这么没技术含量的手段?我用的是离魂术。离魂术你知道吧?你不知道。就是让活人的生魂出窍,附着在器物上。关键时刻,他们都可以爆发出很大的力量,按我的意愿抵御侵害。”

“你就伤天害理吧你。”

“哪有伤天害理,我用的都是我这里干活的小道士。”

“我说呢,怪不得你这里的小道士整天都是一副失魂落魄睡不醒的样子。”

“胡说!他们是三班倒的,三个人负责一个机关,都是趁睡觉的时候出窍,就跟做梦一样,醒了一点都不受影响!”

“你个天杀的,连孩子们的梦都要使唤上。那昨天晚上蓝溪桥是谁?查出来教训一下就是了。”

“蓝溪桥……还有点不一样。”袁地煞说话突然没那么硬气了,“你知道的,这个地方特别重要,是太子逃生的必经之路……下面又是一条河……”

“所以?”

“所以我就浸杀了一个女子在那里。”袁地煞下了很大决心才憋出这句话。

“你看看,到底还是生祭吧。都是同行,谁瞒谁啊。我还说你怎么那么大本事。”

“那个地方不一样嘛。”

“我就知道的,你个伤天害理的什么事做不出来。”

“这个也不是伤天害理,那女子是我堂妹。”

“老监正的女公子?”

“对就是她,当年骗你们说是远嫁了的那个,她是自愿牺牲的。也只有她这样通灵的人,足以守护这座桥。”

“所以我看到的就是你堂妹?你役使她的怨灵守着那座桥。然而她毕竟只是一个怀春少女,天天看着漂亮的男人从太子寝宫进进出出,难免怨气越来越重,所以出手袭杀他们?”

“应该就是了。”袁地煞点点头,“你知道,怨气这事,不是她自己的理智控制得了的。你等我画两个符,先去好好和她说说,然后再拿符镇上,不是多大的事。”

“那就好。”王曜松了一口气,“不过我得说,你们袁家人真够狠的。老监正就这一个亲生骨肉吧?”

“她是袁家的人,就应该为袁家的荣誉牺牲。”袁地煞板起脸来很严肃地说。王曜实在不愿相信这么愚昧的话可以从这么一位绝世天才的嘴里说出来。

重点是,当场听到,居然还不觉得违和呢。

“我活着,坐在这里,也是一样。”袁地煞脸色晦暗地说道,“我也是为袁家的荣誉而牺牲的,死了还是活着,都一样。”

“你?你是袁家荣誉的受益者吧。”王曜冷笑一声,“咱们都一样。”

“对,我是受益者。”袁地煞苦笑一下。

午时三刻,袁地煞与王曜一起到了蓝溪桥。袁地煞念念叨叨地对着溪水说了些什么,就蘸着黑狗血,在桥上画了两道符。然后跟王曜说:“没问题了,走吧。”

“你这个是忘情符啊。”王曜拆穿。

“恩,对对,肯定管用。”袁地煞有点脸红,并不解释。拉着王曜,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啧啧,这个袁家,看来还有不少事呢。

不过,哪个大家子没有好多事呢?王曜并不想深究。

晚上,王曜便到袁家喝酒。

王曜在袁家也算是有登堂拜母的脸面,袁地煞的母亲并不见外,把他当自己的儿子待。

不过,近年来,老人家越发有点痴痴呆呆的了。

“来了啊?”老人家已经叫不出王曜的名字,但礼数永远是周到的,“你们玩吧,别拘束啊,就像在自己家一样。”

仆妇从屋里追出来,赶紧把老人扶回去。

“伯母精神却好。”王曜大大咧咧自己斟了一杯酒。

“唉!”袁地煞长叹一声。

“那个谁,”袁母不知从哪又冒出来,“你要不要去茅厕?”

“母亲!”袁地煞的脸几乎憋紫了。

“不用不用,多谢伯母大人关心。”王曜客气地答道。

“真的不用?”

“不用不用,如果需要,我会去的。”

“你要去的时候,可千万跟我说啊。”

“怎么了?”

“我就怕你不好意思说。千万别见外啊,就跟在自己家一样。”

“知道了伯母。”

“我把厕筹都帮你削好了,还一根一根在我自己脸上试过呢。”老太太从袖中拿出几根光洁如玉的木条。

“母亲你够了,快回房间去吧。来人啊!”袁地煞几乎是把母亲向外推了。

“伯母大人真慈祥啊。”重新坐定后,王曜说。

“唉,没办法,自己的母亲,只好忍着,让你看笑话了。”

“唉,年岁大了,总是难免。好歹她心里还知道惦记别人,总比家母那样生下我就去云游四方踪迹全无的好。”

“你的什么事情她都要管,你说不用她还不高兴,唉。”

“其实你也没必要每天晨昏定省啦。京中像你这个身份的,都雇了可靠的佣人,把父母托付出去了,自己乐得个清净。偏你还要博这个孝顺的名声。”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要不是博这个孝顺的名声,只怕十五岁那年就被圣上征去尽忠了。那年圣上带着贵妃去泡温泉,专门征京中十几岁的勋贵子弟做侍卫。我家虽然没出过一个当兵的,却早被皇上当成自己人了。眼看就要把我选了去了。你知道的,我最厌出操,从小武艺就极差。是我老母亲教我报了在家奉养承欢,好免了这一劫。当时把圣上感动得不行不行的,大肆旌表。所以我也只好把这个憨装下去了。”

“那你也没免了当太子侍讲。——我错了我不提这事儿。”话刚出口,王曜就后悔了。

“好吧就算是吧。反正要不是我这出身,要不是我当这有了名的孝子,后来这一连串的好事也轮不到我头上。”

你这差事算是好事么?以及,除了你,天朝谁还干得了这活计?跟出身和孝子有一文钱的关系?王曜在心里默默吐槽,嘴上少不得附和他。

然而,没过几天,还是出事了。

一个小侍卫死在了蓝溪里,头泡得斗大,身上没有任何伤痕,只有面容因恐惧而严重变形。

谁干的,不言而喻。

王曜也有点急了,脸色铁青地来到袁地煞的研究室。

“怎么会这样呢?”袁地煞眉头紧锁,额头上沁出细密的汗珠。王曜没想到这个人也会这么焦躁。

“也不是什么太子心爱的人,”王曜尽力为他宽心,“不过是解决一下太子出行的隐患罢了。而且太子一时半会儿应该还出不了门。”

“我知道我知道,我会尽力。”袁地煞的脸色阴沉得可怕。

“再想个厉害点的压胜之法便是,我知道你可以的。”王曜尽量端出一副纯情少女般的崇敬眼神,给袁地煞打气。

“只有请我叔父助一臂之力了。”袁地煞沉吟道。

“老监正?他不是已经……”王曜一惊。

“对,开祠堂。”袁地煞说得很自然。

原来,袁家世代以星历术数为家学。这门学问至为繁难,即使是上等天赋之人,只是把那些名相手段学到手,只怕也成皤然一翁了。更别说操作这些术数,还得有上等的灵力。所以,袁氏家学的传承一直是个问题。后来,不知哪一代的老祖,发明了一种邪术。他先把自己的魂魄压在祠堂里,不去投胎。然后让后代子孙,每一代选出一个承家之人来,进入祠堂,把精血洒在祖宗牌位上,通过复杂的仪式,取出一魂一魄,寄放在祠堂里,称为“寄魂”。这样,他的魂魄与先祖融为一体,留在祠堂里的先祖就可以向他提供庇佑,把自己的平生所学和灵力传递给他。这个承家寄魂之人死后,也不能去投胎,所有的魂魄都要归入祠堂,继续庇佑后世的子孙。所以,积累了这些世代之后,袁家人已经成为一个很强大的存在。

老监正袁天罡,还有现在的监正袁地煞,都是袁家的寄魂之人。老监正去世后,应该也是魂归祠堂了。

这其实就是永世不得超生啊。王曜不禁打了个寒战。这袁家人,对自己下手还真狠。

“比生祭也没好多少,是不是?”袁地煞看着王曜的表情,苦笑道,“所以我对我堂妹也没什么不公平的。”

“这,你少了一魂一魄,平时生活会受影响吗?”王曜颤抖着问。

“其实不就是把自己的灵魂寄在祖宗牌位上嘛,跟这些小道士把生魂寄在终南山的机关上也没什么不同。”袁地煞说得轻描淡写。

不过,寄魂之人往往阳气不足,只能深居简出,而且大多生不出儿子。袁家靠侄子传家,已经好几代了。到袁地煞这一代,干脆连娶媳妇也免了。

现在,袁地煞遇到麻烦了,自然要打开祠堂,请历代先祖出来帮忙。

深夜,袁地煞一个人在祠堂里鼓捣。王曜当然是不能进去的,但被特许伏在祠堂十丈开外的房顶上担任警戒,以防有邪魅之物趁袁地煞作法之际前来滋扰。王曜百无聊赖地看着祠堂里的灯火变青,听着里面传出怪异阴森的声音,心中五味杂陈。

“妥了。”袁地煞终于开门出来,脸上挂着得意的微笑。

真是僵尸的微笑啊。王曜从房顶上跳下来。

王曜刚要细问什么,只见一根笤帚横飞过来,在空中折了个跟头,化为童子的形象,立在王曜面前。

“太子殿下急召主人。”式神急急说完,又变成了笤帚。

“先走一步。”王曜冲袁地煞拱了拱手,一步跨上笤帚,隐身在夜色中。

袁地煞一身道袍,慢慢在后面踱着方步。

灯火昏黄的偏殿里,太子的眼睛已是布满血丝。

“殿下您放心,袁监正今晚就来桥上做法,随后就到。”王曜回道。

“啊,袁监正?”王曜看见太子的脸色一震,刹那间又恢复原样。

“恩,袁监正这回要放大招了,肯定会好。”

“你说他马上就到。咱们去看看!”太子猛地站起身,一把抓住王曜的手,拖着他登上了行宫内的高台。

袁地煞果然已经站在桥上了,夜幕下深色的道袍很像一只巨大的乌鸦。

“他不是一个人在战斗。”王曜不懂也要装懂,向太子解释道。

乌鸦伸展着翅膀,在桥上跳来跳去,蹲下站起,口中念着古怪的咒语。蓝溪中的水,分成无数交错的小股,向东西南北四向流动,打着旋子,乱成了一锅粥,好像是在混战。

太子紧紧攥着王曜的手,手指冰凉。

“他这是把列祖列宗都请来了?”太子轻声问。

嘿,敢情太子比王曜还懂行呢。

终于,乌鸦怪叫一声,仰面躺下,好像死过去一样。溪中之水渐渐停止了混战,回复了正常的流向。

太子松了一口气,攥着王曜的手慢慢松开了。

“这就完了?”王曜问。

“完了。”反而是太子回答他。

王曜略微有些失望,他本来还以为镇桥的女鬼会跳出来与袁地煞作战的。

几个道童上来,把袁地煞抬走。

王曜有些不放心,草草与太子告别,骑上笤帚,隐身尾随道童们到了钦天监。

令王曜没有想到的是,袁地煞的屋子是亮着灯的。一点幽暗的火苗,不细看的话看不出来。

“钦天监这帮人真是的,”王曜暗想,“一点都不知道节约,连个人走灯灭都不知道。成天拿着圣上的银子就瞎造。”

道童们到了门口,门自己就开了。道童们把袁地煞抬进去,很快就出来了,门又自己关上。

王曜潜身到窗边,向屋里望去,不由大吃一惊。

屋里有一个只穿一件白袷衣的女子,长长的头发披散着,头上挽着五个发髻,正如那天王曜在蓝溪看见的一样。女子身材瘦削,背对着窗户,俯下身子去看视躺在榻上的袁地煞。

袁地煞猛地坐起来,喝道:“你怎么还不走?!天亮了就误大事了!”

女子叹息一声,摇摇头,回身去案上取水。幽暗的灯火下,是一张娟秀而无血色的脸。

王曜忍不住破窗而入。

女子看见王曜,顿时变了脸色,长啸一声,面目迅速地模糊、腐烂,变成在水里泡了很久的腐尸模样,伸手抽出头上的簪子,向王曜心窝掷去。

王曜只觉得那簪子携一阵惨惨阴风而来,根本无从躲避,然后便觉心口一阵剧痛,倒地不起。那簪子击中王曜之后,竟在他胸前化成了一片水。

“不得无礼!”王曜在昏过去之前,只听见袁地煞虚弱地叫道。

王曜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和袁地煞并排躺在榻上。袁地煞转过脸来,勉强对他一笑。

“让你受惊了,”袁地煞道,“我已经帮你处理好了。”

“那女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呵呵,你都看到了,当时我也是真想杀了你灭口。”袁地煞尴尬地笑道。

“当然是我那堂妹了。”袁地煞顿了一顿道,“不过有一件事我一直没跟你说,其实,我们俩也是换班的。”

“啊,你!”王曜好像瞬间明白了什么。

“是的,白天是她在桥下浸着,晚上我就用离魂术,灵魂出窍去接替她。一则晚上比较凶险,我亲自盯着放心些;二则在水下浸着实在辛苦,也让她歇一歇。”

“就你这二魂六魄,还挺忙叨的。”王曜揶揄道,“只怕你还有别的目的吧。”

“是啊是啊,”袁地煞老实承认,“放她出来,也是让她帮我干活。你知道,这推背图,光懂得象数还不行。我把卦象推演出来以后,还得解卦。解卦这事,非得通达世道人心不行。我一个大男人,从小被叔父关起来学习星历,哪懂得世道人心?所以解卦这方面,我妹妹比我强多了。以前她活着的时候,推背图都是我们两个合作的。她做了桥姬以后,我就白天把卦象推演出来,放着让她晚上来解。这样昼夜不停,进度还挺快的。”

“谁要听这个,”王曜打断他,“也就是说,出事的时候,都是你,对吧?”

“对,”袁地煞闭了闭眼,“你是不知道,整宿整宿看着那些军汉子从太子寝宫里出来,打我头上过,真是受不了。而且,我魂又不全,出窍之后,真是管不住自己。所以就做了那些荒唐事。后来我给自己画了忘情符,但是没有用。”

“你们家的这个邪术,”王曜长叹一声,“委实是把你坑了。”

“话不是这样说,”袁地煞虚弱地闭上眼,“要是没这个邪术,我这一辈子能做出这么多东西来?”

“你们家的这个邪术,就是把人来当灯油熬了。”王曜顾不得心口的伤痛,愤怒地半坐起来,“你做出这些东西来,于你自己有什么好处?”

“无病无灾,长命百岁,子孙满堂,于我自己又有什么好处?”袁地煞唇边挂着一丝嘲讽的笑,“何况,我这个人你是知道的,根本就不可能子孙满堂。我本来就是个半废的人,由我来寄魂,是最合适的了。”

“你这回请了列祖列宗来弹压你自己,该没事了吧?”王曜不想再继续这么哲学的话题。

“不是弹压,”袁地煞笑道,“我这次是请了列祖列宗帮忙,把我的六个魄留在桥上。魄这个东西,在祠堂里没什么用。有列祖列宗管教着,我用不着自律,有那原先的一个魄就够了。守桥的话,魄倒是好用的,而且没有七情六欲,不会再生嫉妒了。”

“啊,你现在已经没有魄了么?”王曜大惊失色。“那你用什么法子把魂留住?“

“没有法子,我今天一天抓紧时间把这里的事处理完,五更就到列祖列宗那里去报到。”

“这么急!”

“没啥好处理的。一切让我侄子直接接手就行了。他虽然小,还没学到什么东西,但是我和列祖列宗一起保佑着他,不会出大乱子的。至于推背图,写到哪儿就算哪儿吧。也不劳动我妹妹了,所谓女大不中留,这么多年了,她也该投胎去了。”

王曜不再言语,眼光落在《推背图》书稿的最后一帧图上。图的下方只有两行说明和一个墨点,显然是没写完。大概昨晚袁小姐写到这里,就被他们打断了。画面中两个人背对背,手中仿佛推演着什么,却永远不会再回过身来,穿过阴阳的阻隔,看到对方的脸。

太子殿下听了王曜的说明后,呆了很久,什么也没有说。后来听说,每天晚上太子都会站在高台之上,眺望着蓝溪中的流水,任由秋风把他华贵的绣袍冻得僵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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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作者有话说:

    一群人,共用一个主角,写不同的故事,会发生非常有趣的情况。
    每个人写的主角,感觉都不是一个人。
    但又非常的一致。
    嗯,集体创作的乐趣,就在这里。

确 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