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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秘密

Synopsis

《圣河往事》第一部:镜中繁花(卷一)


 

卡维丝渐渐融入了王宫内殿的生活,现在大家都知道,她是王后最喜欢的侍从女官——甚至连国王都和她开玩笑,把她叫作“我的王后的小宠儿”。

那些年纪较长仍留在王后身边的侍从女官们,各有职责。而她们这些刚进入内殿的小姑娘们,主要职责就是陪伴在王后身边。

王后常常召唤卡维丝陪伴,从私密的梳妆、沐浴和按摩,到轻松的散步、陪伴小公主玩耍,以及欢快的庆典、舞会和出游,还有更重要的献祭与接见,更不用说没完没了的午宴和晚宴,有时候甚至早餐也要举行宴会……卡维丝算是体会到了美梅莎对宴会的厌倦,人总是太多太挤,食物并不多么美味,而且永远不够吃,她学会了在腰囊里藏一点葡萄干和奶酪;不理会那些名目繁复、造型亮眼、香味浓郁的佳肴,专攻面包和浓汤;也开始在房间里经常备些酸驴奶、无花果、椰枣和各种干果。

是的,她在内殿有了自己的房间,尽管只是小小的一间,但是离王后的寝宫很近。父亲对此极为得意,给了她一笔钱,让她把房间布置起来,还为她置了好几套新衣服和首饰。尽管如此,她仍然是王后的侍从女官中最朴素的一个,就连凯莎都比她穿得漂亮。美梅莎有时会拿这个嘲笑她,但是那种善意的嘲笑,因为她俩陪伴王后的时候最多,而卡维丝又那么温和无害,美梅莎倒是不介意和她做朋友。

更重要的是,她们都知道,王后喜欢看到身边的女孩子们和睦相处。

尽管出身高贵,性格骄傲,但美梅莎其实并不难相处,她喜欢八卦,嘴巴很毒,却并不愚蠢,知道王后的底线在哪里。就连她掩饰不住的对国王的爱慕,在某种程度上也取悦了王后,王后总是带点戏谑地看着她听到国王的脚步声就紧张起来,和国王说话的时候脸涨得通红,根本不敢正眼看国王,又总是悄悄地盯着国王的一举一动。甚至有一次,王后还开玩笑地把她推到国王怀里:“陛下,请你也怜悯一下你秘密的小爱慕者啊。”

在内殿,王后在国王面前表现出来的轻松活泼,已经不再让卡维丝惊讶了。她开始接受这样一个事实,国王和王后也是人,和她、和她的父母兄妹一样。在内殿,他们不再是阿蒙和穆特所选中的非凡之人,而是夫妇和父母,也会彼此开玩笑,享受彼此随意亲昵的陪伴,以及,不可避免的,争执、背叛、欺骗和妒忌。

是的,国王并不忠于王后——他也无需忠于王后。国王身边总是围满了美丽的女子,各个城邦和部落进贡的美女,宫中的仆人和性奴,众多神殿豢养的神妓,以及有资格出入外庭的交际花……真正了解了国王的私生活之后,卡维丝才明白,自己和卡努忒多么天真,卡努忒的美貌在贵族女子中也许独具风情,但和国王身边的女人比起来,就实在不算什么了。国王宠幸的女人中,有的是比她更奇特罕见的美人,有自称流淌着古王朝贵族血统的女子,金发碧眼、皮肤雪白,嘴唇和乳头是娇嫩的淡粉色;也有来自圣河下游部落里的女人,媚眼如丝,长腿丰唇,肌肤如金如墨,遍布华丽诡异的刺青;甚至还有来自圣河源头神山之巅,据说是极高极寒之地的冰雪佳人,银色的头发、紫色的眼睛,皮肤淡蓝,通体生凉;卡维丝还看到过一个女人,是当下最受欢迎的交际花,她的头发是不可思议的红色,像火一样,衬着她苍白的脸色(就仿佛脸上所有的血色都被头发给吸走了),有一种难以形容的妖异的美,惊心动魄……而所有这些女人,无论多么美貌,多么狡黠善媚,王后根本不会多看一眼。只有当国王的目光停留在那些有身份、有家族背景的女人身上的时候,王后才会留意到她们。

这样的女人也很多——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整个圣河流域所有未婚的女子,国王都对她们拥有权力,贵族家的小姐、商人和平民的女儿,神庙里的女祭司……甚至还有不少已婚女子争先恐后地追逐着国王的宠幸,卡维丝不止一次听到有贵妇人轻蔑地对丈夫说:“你就别犯傻了,同国王睡觉怎么能算通奸?”

但即使是这些女人,王后也不曾真正放在心上,她的气恼、妒忌、抱怨和干涉,更像是某种伪饰和玩笑,某种明确地知道会取悦国王的表演,就像她把美梅莎推到国王怀里,一个善意、戏谑而亲昵的玩笑。

然而,卡维丝还知道,王后又不是真的全然不在意国王的情事。有那么一次,她无意中窥见了王后的心思——至少她认为那是王后真正的心思,并不像她在公开场合表现出来的那么镇定优雅,也不像她在国王面前那么喜悦从容,甚至不是她在内殿独处时的宁静平和,只有在一些极偶然极偶然的瞬间,被她深藏起来的情绪会隐约浮现,眉头间偶尔浮现的一道痛苦的皱纹,手指细微的抽搐,还未发出就被掩盖住的破碎的叹息……而讽刺的是,尽管王后把她的忧虑和惶惑藏得那么深那么好,但整个宫廷,没有人对此不是心知肚明。

王后没有儿子,圣河王朝还没有合法的继承人。

其时国王已经有了两三个私生子,其中一个母亲的地位还颇高贵,但他们都没有留在王宫,而是被秘密送往各处神庙。但这仍然不能阻挡王宫中的女人们为国王诞育子嗣的热情。

当然,仅仅是这些有野心的女人,和她们的私生子,还不足以动摇王后的尊严和自信。“只有一种情形会是我的噩梦,是我所有好运和尊荣的终结,”只有一次,卡维丝无意中听到王后对她最宠信的穆特神庙的大祭司这样说,“如果国王真正爱上了哪个女人,哪个身份相当的女人,就像他当年爱上我一样。那才是真正无可挽回的悲剧。”

穆特神庙的大祭司伊提也来自阿拜斯城邦,她已经很老了,据说曾经是王后祖母的密友。卡维丝听到她轻声告诫王后,即使这样的忧虑再真实强烈,她也不可将之说出,她是王后,她的地位不止取决于国王的爱情,或是王子的诞生,而是取决于神明的旨意,以及百姓的民心。

王后发出了一声轻笑,卡维丝从未听到过那么忧伤的笑声。“在我还是孩子的时候,您告诉我要做一个诚实的人,不要轻易说谎。”王后叹息道,“可是作为一个王后,必须要学会拥抱谎言,与谎言同眠。不仅仅是在不得已的时候说谎,而是要在任何时候,任何事情上说谎;即使心碎了也要微笑,即使知道神明不在那里也要祷告。唉,也许这世上除了我,没有人能够真正明白,坐在王后的宝座上,拥有传说中国王的爱情,究竟意味着什么。”

卡维丝悄悄地走开,她始终很小心,不让任何人知道自己的听力敏锐得不同寻常。

不知为何,王后的话让她想起三年前的那个夜晚,自己和家人进入王宫的那个夜晚。在那个夜晚,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手,为她揭开了一重帷幕,让她窥伺到宫廷生活的奢华和风雅;而此刻,那只手又为她揭开了另一重帷幕,宫廷生活的奢华和风雅的帷幕,那帷幕之下,是深深的虚伪、寂寞和悲哀。

每到这样的时候,她就会想起卡努忒,远在赫提亚的妹妹。她不得不承认,自己多少有点羡慕她,羡慕她对这些一无所知,仍然能够从容地编织着梦想,梦想着显赫的宫廷生活,梦想着国王的爱情。

她甚至也羡慕美梅莎,能够如此坦率地表露对国王的爱慕。在王后新选的侍从女官中,国王毫不意外的看中了最美丽的珊妮卡。国王让珊妮卡侍寝的那个夜晚,美梅莎哭了整整半宿。她的沮丧和伤心表现得这么明显,以至于王后都有些头痛了。“傻孩子,”王后不得不硬起心肠呵斥她,“你如果真的爱慕国王,就要让自己变得更聪明一些啊!你现在简直像是个仆从或者工匠的女儿一样。如果哭哭啼啼就能够得到国王的心,圣河王朝女人们的眼泪就能带来泛滥季了。”

这时,连卡维丝都有点同情美梅莎了,虽然她出身高贵、容貌出众,虽然乌赛亲王对她寄予厚望,但国王显然没把她当回事,王后都不觉得她是个威胁。她对国王的爱慕和深情,在内殿中甚至有点像是一个笑话。

尽管如此,卡维丝还是羡慕她,羡慕她能够目光热烈的追随国王的身影,能够毫不掩饰自己的脸红、心碎和叹息,能够尽情地为国王整夜痛哭。

卡维丝已经知道了,只有像美梅莎这样出身高贵的女孩子,才能够如此任性肆意地对国王表达爱意,而她则必须把这样的爱意深藏起来,不让任何人看出端倪。

即使是对父母,即使是对哥哥提里奥,她也不能表露出一点心思。

 

卡努忒被送走之后,她和提里奥的关系亲密起来,尤其是当她成为王后喜爱的侍从女官之后,提里奥对她就更加关心爱护了。当然卡维丝很清楚,这种关爱,一部分是出于兄妹之情的天性,一部分是为她感到骄傲,还有一部分与提里奥自身的利益相关。他就要从禁军后备营毕业了,很有希望成为国王的侍卫,通过卡维丝,他能够为自己的未来打下更好的基础。

此外,他们的父母还有一重心思,如果提里奥能够娶到某个出身高贵、嫁妆丰厚的女子,最好是王后的侍从女官,那么他和家族的未来,就更多了一重保障。在这件事情上,卡维丝的作用也不容忽视。

每当想到这些,卡维丝就会告诫自己,王宫中的机会俯拾皆是,得到国王的垂青也许是其中最炫目最蛊惑人的一种;可如果她足够聪明,就该知道如何取舍,那些不为人注意的小小的机会和好处,日复一日慢慢积累,也会形成不容忽视的力量和地位。

至于她对国王的那点小小的心思,无法控制的爱慕和渴望,则必须被深深藏起,因为它太过奢侈,而且毫无意义。

“透特在上啊,你看这些女人为国王发狂的劲儿,”有一回,在一次大规模的宴会上,卡维丝和家人坐在一起,提里奥以他特有的毒舌,悄悄对她说,“没错,我们的国王英俊强壮,但如果他是一个奴隶或者马夫,即使有这样的容貌和身材,这些女人会多看他一眼么?”

卡维丝白了他一眼:“别说傻话了,国王就是国王,没有人能够想象他不是国王的样子——至少我不能想象。”但是在心里,她不无酸楚,却也不无甜蜜地悄悄回答:“会的,我会。即使他不是国王,即使他是一个奴隶或马夫,我仍然会爱他,就像现在一样。”

然而她知道,这样的心声,不能让任何人听到,甚至不能让任何神明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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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作者有话说:

    很早之前,我就在想,如果把我们耳熟能详的一段历史,移植到另一个时空背景下,重新演绎,会是多么棒的事儿啊。
    比如将秦淮八艳的故事,移植到一个类似衰亡前的古罗马世界;
    或者将印加帝国的灭亡,移植到一个类似古印度的神话世界……
    诸如此类。
    后来,看到盖伊·加夫里尔·凯的那一系列我称之为“时空位移”的小说,简直大生知己之感。
    何况凯还写的那么精彩!(除了他坚持要自己写中国古诗这一点之外……)
    久而久之,忍了又忍,我还是动笔了。
    就是这样。

确 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