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loser

他靜靜站在門外，聽著裡面淋浴的水聲。

很久很久以後，也許他會想起這樣等候的時光，而感到一絲絲悵然。

水聲停了，他聽到裡面的人開始穿衣服的聲音。然後，門從裡面打開，迎面是那雙大到有時候讓人覺得空洞的黑色眼睛。平常亂翹的黑髮溼漉漉地披在頰旁，使那張臉看起來很不一樣。

龍崎穿著長褲，赤著上身，上衣抓在手裡。

因為有手銬的關係，沒有辦法就這樣穿上上衣。

龍崎拿著鑰匙打開手銬，迅速套上衣服，而他同時脫下自己的上衣，然後龍崎又銬上手銬。

一天三次，這是他們二十四小時中短暫分離的幾秒鐘，一次是龍崎脫下上衣的時候，一次就是像現在，龍崎穿上上衣而他同時脫下上衣的時候，另一次，則是他穿上上衣的時候。其餘的時間，那條特製的長鍊手銬總是把他們綁在一起。

鑰匙在龍崎手上。

「好了，輪你了。」龍崎彷彿漫不經心地把鑰匙塞進長褲口袋。

他走進浴室，關上門，門的邊緣特地做出一個凹處，手銬長鍊可以從那裡通過，不致於讓門關不起來。

他打開水龍頭，熱水從蓮蓬頭驟然灑下。他回身，在洗手台前站直了身子，鏡子裡映照出他端正俊秀的面容以及勻稱優美的軀體，他想到龍崎的身體比他瘦弱一些，而且因為龍崎常常弓著背，讓這種印象更深刻。

他解開皮帶的腰釦，拉開長褲拉鍊，脫下長褲。最後，把赤裸的自己置於熱氣騰騰的數十條細水柱之下。

太熱了。

腦子裡想到前幾分鐘處於同樣位置的另一個人，他伸手把水龍頭完全轉到冷水。


他穿好長褲，打開門出去。

「久等了。」

「哪裡，今天月用了七分又二十三秒，只比昨天多出八秒鐘而已。」龍崎掏出鑰匙打開手銬。

他把上衣穿上，看著龍崎重新銬好手銬。

今天他們又小小打了一架，原因是他很氣龍崎毫不掩飾地認定他是奇樂，而且是出於自主的理由暫時放棄殺人的能力。他氣的不是龍崎的推測，而是龍崎對於這樣的推測的冷酷。

他不記得自己是否曾是奇樂，但是其實他認同龍崎的想法，那樣的猜測，確實有可能是事實。因為，他有能力做到這樣。而且，他明白自己骨子裡的冷。

所以說，其實他沒資格因為龍崎的冷而發怒。

而如果真是這樣，總有一天，他會殺死龍崎吧！

到那個時候，他會懷念這些時光。

形影不離的日子。


龍崎喜歡方糖。

龍崎喜歡甜食，不過，方糖不僅僅是零食，還是玩具。

龍崎常常面對著筆記型電腦，一面把一顆又一顆的方糖投進紅茶裡，直到茶水中的方糖堆成了冒出水面的小山，然後用小調羹撈出吸飽紅茶的方糖丟進嘴裡。

他常常坐在一旁默默看著龍崎這樣的舉動，沒有阻止過，也沒有發問過。

彷彿他那個時候就知道，有些景象，注定要成為黑暗角落閃著點點螢光的回憶。


他的面前也放著一台筆記型電腦，他跟龍崎各做各的事。

偶爾，龍崎會湊過來，問說：「月在看什麼？」

那雙奇怪的大眼睛裡，好像什麼都沒有，甚至也沒有他。

龍崎看的不是他，而是真正的奇樂。

始終如此。

他曾想，龍崎這傢伙，難道都沒有一點點感性嗎？

現在的他，是如此坦誠又是如此執著地…幫助龍崎？主持正義？

他突然覺得，不，他只想要真相大白而已。或者說，他想要的是現在這樣追逐著真相的過程。

然而總有一天他會明白，沒有感情的人，是他。


「不行，我要睡覺了。那月呢？」

「反正已經很晚了，我也睡好了。」

用手銬綁在一起的兩人，也只能睡在同一張大床上，連翻身都受到限制。

海砂也曾經在半夜跑來，說是不放心，而看見他們兩人直挺挺地彼此盡可能隔開身體地躺著，結果也沒有話可說，乖乖回去睡覺了。

「晚安了，月。」

有時候龍崎叫他月，有時候叫他夜神，那微妙的忽近忽遠，就好像深深淺淺的呼吸。

「晚安，龍崎。」

熟睡是很難偽裝的，所以當龍崎是睡著時，應該是真的睡了。

龍崎總是比他先睡著。

所以，他總是有機會側過身去看龍崎的睡容。

龍崎能夠很快睡著，應該是因為躺下去就不多想什麼。

那他之所以睡不著，是因為思緒繁雜？

雖說是不得已的狀況，但是有生以來，沒有人是跟他如此朝夕相對的。應該說，任何人都難得有這樣的處境。

因為太接近，因為每天每天幾乎片刻不離的接近，他對龍崎各種各樣的呼吸聲，都已經熟悉。就像現在如此深緩平穩的呼吸聲。

龍崎翻了個身，變成面對他屈著身體，於是那張幾乎可說是有點可愛的睡容，就更加靠近他的臉。

一縷黑髮垂落在龍崎的眼睛上，他伸出手，輕輕撥開。

即使那時他還不知道，但是，有一天，回想起這樣的時光，他將會有一點點感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