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ce Cream

南部的夏天很熱，毒辣辣的太陽照得人眼睛都睜不開，把身上的水分都榨乾變成汗水淌出體外。

那時他還在唸小學，下午揹著書包從學校放學回家，被書包摀住的背後衣服整個溼光全是汗。雖然親生父母都不在身邊，但他不是鑰匙兒。他伸手按門鈴，等。

隔著大門他看不到，不過襲滅天來應該是慢條斯理從屋裡打開內門出來，穿過隨意種植了些草木的院子，來到大門後面。

咯一聲，門從裡面打開。那時比他高了好幾十公分的襲滅天來站開一步，讓他進去。他往往快步跑進屋裡，躲開這個時間威力還很強大的太陽。襲滅天來很少開冷氣，但老房子的建築，屋頂比較高，裝了頂扇的客廳裡挺陰涼。他把書包往地上一扔，如果他直接往廚房去，就會聽到襲滅天來在他背後說：「去洗手。」如果他衝去浴室，那他的老師就什麼都不會說。等他洗了手、洗了臉出來，飯桌上往往已經擺了杯冷飲，像是冰牛奶、冰巧克力、或是果汁。很久以後他回想起來，才想到那時他喝的果汁不是那種在超市買的，而是新鮮水果打的。他始終不知道，那是襲滅天來買回來的，或者是在家裡自己打的。

襲滅天來不會在那裡，有時候是到後院去收衣服、收拿出去曬的枕頭、床墊之類的，有時候是回到房間去，做自己的事。他們之間常常連一句話都沒有交談。

那時吞佛已經離開這裡，到他母親身邊去了。

他肚子餓的話，會自己從櫃子裡找麵包，或是冰箱裡有時候會存放一些布丁。布丁是他喜愛的甜食。

他把書包拖回自己房間，拿出作業寫功課。那時他成績已經不錯，不再需要襲滅天來教他。但是偶爾，也還是會碰到他不會的東西。

他拿了本子、聯絡簿還有今天在學校的小考考卷離開自己房間，走到襲滅天來的房間門口。這會兒，他的老師戴著耳機對著電腦，不知道在看些什麼。

他站在門口，沒有吭聲，但襲滅天來還是發現他來了。

襲滅天來回頭，順手摘掉耳機，淡淡說：「寫完了？」

他通常都是把功課全部寫完，然後在吃晚飯的時候把要簽名的東西帶到餐桌上讓襲滅天來簽名。

他悶了一會兒，說：「有一題我不會。」

「拿過來我看。」

他把習作遞去，那個大題是疊詞成語，還差三個他想不出來。襲滅天來拿在手上看了一眼，還給他。

「原原本本。原來的原，本來的本。」

他把習作放在襲滅天來桌上，站在那裡握著鉛筆低頭寫下來。

「隱隱約約。隱藏的隱，約定的約。這是不明顯、不清楚，好像有又好像沒有的意思。」

隱字不好寫，他寫了一遍，不滿意，用橡皮擦擦掉，重新寫了一次。

「朝朝暮暮。」襲滅天來說：「朝，是朝陽的朝。」

他轉頭看過去，一時沒想到是哪個字。襲滅天來從他手上拿過鉛筆，拿了一張小紙片，把「朝」、「暮」都寫給他看。

「什麼意思？」

「朝是早晨，指白天，暮是黃昏，指晚上，朝朝暮暮就是每天每天的意思。」

他照著襲滅天來的筆跡，在習作上寫下朝朝暮暮，襲滅天來則翻開他的聯絡簿，從抽屜裡找出一枝細字筆簽名。打開他的考卷看了看，也簽上名。

「等下去洗澡，洗完吃晚餐。」襲滅天來把聯絡簿跟考卷給他。

「我想吃霜淇淋。」他衝口說。放學回家的路上看到香蕉霜淇淋的廣告，他很想吃。

襲滅天來看向他：「霜淇淋？」

「嗯……」

他的老師移開目光，重新望向顯示著複雜數據的電腦螢幕，然後淡淡說：「好吧！晚一點去買。」

「你買回來？」他想著，這樣會融化的吧！他吃的用的都是襲滅天來去買回來，通常都是他不在家的時候去買的，有時襲滅天來也會把他一個人留在家裡，外出去買東西。

襲滅天來看了看他，說：「霜淇淋是有餅乾杯子的那種吧？買回來不就化了？晚上我帶你去。去洗澡吧！」

他抱著作業跑回房間，扔在書桌上，自己開抽屜找衣服去浴室洗澡。那時還是小孩子的他應該是真的很開心。

那天晚上，襲滅天來帶他出門，散步到那家店，買了一支香蕉霜淇淋給他，然後散步回家，並沒有多去其他地方。他的老師在他旁邊慢慢走，與他維持一兩步的落差，始終沒有更靠近，也沒有更疏遠。

還沒到家，他就吃完了霜淇淋，嘴巴跟手都黏黏的。襲滅天來從口袋掏出一包面紙，抽一張遞給他。

到家門口時，襲滅天來說：「明天我要出一趟遠門，可能晚一點回來，我會把鑰匙給你。晚飯我會弄好，自己回來吃，嗯？」

他點點頭。

「別自己一個人跑出來。」

他再點點頭。

襲滅天來用鑰匙打開大門，推開讓他先進去。

隔天，他回到家時襲滅天來已經不在，他開冰箱拿出剩下的冰牛奶咕嚕咕嚕灌光光，自己寫功課，洗澡，然後去廚房準備吃晚餐。電子鍋裡有煮好的白飯，燉鍋裡有熱騰騰的牛肉咖哩。他拿了瓷盤子裝飯，澆上很多牛肉咖哩，端到飯桌上用大調羹吃。

剛拉開他慣坐的椅子，才發現椅背上貼了張紙條：「甜點在冰箱冷凍庫」。

他好奇地走過去，拉開冰箱上層冷凍庫的門，立刻映入眼簾的，是一整桶全新的冰淇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