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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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赦生在外面晃了一整天，午餐晚餐都沒吃，晚上到夜市邊買了炸雞排、炸薯塊、一大杯西瓜汁塞進肚子才回家。

很久以前，自從襲滅天來接管了他的日常生活，他就很少機會吃到炸的食物，襲滅天來好像沒在家裡炸過任何東西，就算買外食也不大會買炸物，更別說是這種外面攤子賣的炸雞排之類的。這幾個月來，因為他都是外食，常買外面的便當，所以炸排骨、炸雞腿這類東西算常吃。

以他現在青春少年的食欲，是不太會懷念以前那種清淡少油的飲食。他不認為襲滅天來是因為那樣比較健康才決定了飲食習慣，而就是，選擇了屬於自己的模式。他想到吞佛帶他去用餐的地方，那種精緻享受的路線似乎就是吞佛的調調，就像喜歡粗放快炒是旱魃的調調，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趨向，在飲食上，以及其他每個生活的面向上。

他不太去想他父親，也許是下意識就不願意去想。他沒去想像父親的樣子，沒去猜測是怎麼樣的人。也許他不是真的不想知道，只是現在的他不讓自己去想而已。

他回到家的時候，難得他母親已經在家了，要他過去坐下。他母親說她今天想了很久，坦言這麼跟他提他父親的事有些過於草率了，對他來說，這不管怎樣都不會是無關痛癢的事，所以她不該要求他在這麼短的時間就決定什麼，要他再好好想想。

他安靜聽著，始終沒有開口。今天在海邊他也想過，他父親這回事就這麼輕輕帶過去了，似乎虛幻得太不真實。

他應該有很多問題想問他母親的，他母親從沒提過他父親，關於他父親，對他來說全然是一片空白。他母親的態度應該不是因為父親入獄的關係，他們不是一般家庭，他母親既然堅持繼續經營黑道幫派，不可能對這種事有過激的反應。

然而，一如他對大多數問題的態度，他只是埋在心底，沒有說出口。

淋浴時，他腦子裡的思緒轉個不休。與他不同的，吞佛見過他父親，甚至有過短暫的相處，雖然那時吞佛只是個小孩子。有時他真的覺得，吞佛比他更像是他們家族的一份子。他想到襲滅天來，一個深度介入他們家族的外人，跟他一樣沒見過他父親，之於他，扮演了一個無法定義的角色。

他擦著濕頭髮，眼睛瞄到桌上正在充電的手機。他拿起床頭几上的散瞳眼藥水點了眼睛，然後把吹風機的插頭插上，正要吹，忽然又把吹風機放下，他拿起手機，撥出襲滅天來的手機號碼。

手機響了幾聲被接通，電話那頭傳來他老師低沉的聲音。

「……你的保溫杯還在我這裡。」他說。

襲滅天來安靜了一秒鐘，沒說沒關係、無所謂之類的話，而說：

「你要拿過來就過來吧！」

他穿上T恤牛仔褲，去廚房櫃子找出那個保溫杯，他母親已經不在客廳，回房間去了，應該還沒睡，但他沒有特地去講一聲，抓了鑰匙便出門了。

藥效還沒起作用，又是晚上，他現在還看得清楚，反正騎車不用五分鐘就到了。他來到襲滅天來住的那棟大樓，停好機車，走進大門。管理員問他要找誰，然後用對講機通知襲滅天來，確認之後讓他搭電梯上去。

襲滅天來的門是打開的，微微敞開一條縫，他走過去，脫了鞋推門進去。屋子裡很安靜，因此廚房裡使用電壺煮水的聲音顯得很清晰。他把門關上時，襲滅天來從廚房出來，手裡拎著茶壺跟杯子。

「幫我把隔熱墊拿上來，茶几下面。」襲滅天來淡淡說。

他過去彎身把黑色隔熱墊從茶几下面拿出來放到茶几上，襲滅天來把茶壺放在墊子上，坐了下來。

他把手裡的保溫杯放在茶几上。

「坐吧！」襲滅天來說，一面在兩個杯子裡倒熱茶。

他悶悶坐下，一語不發。

他忽然想起吞佛說，襲滅天來很疼他。其實他不懂。

他的老師穿著黑色輕軟的衣褲，手裡拿著黑色手工陶杯，慢慢喝茶，神態一如以往的悠然平淡，就像那晚他任性地衝回老家，給他一種走進另一個不同世界的錯覺。

「老師……你知道我爸嗎？」

「我認識你母親時，你父親已經入獄，我沒見過他。我知道的很有限，你想問什麼？」

「……我不知道。」他低聲說：「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想不想見他。」

襲滅天來看了看他，然後說：「據我所知，你父親之所以會被判這麼久，跟另個人有關。詳情我不清楚，但你母親似乎不太能接受他的選擇與作法。」

「另個人？」

「我不清楚，好像是他一個朋友吧！」襲滅天來直視著他說：「既然你想知道，為何不問你母親呢？從我這裡，你能得到的只是不切確的模糊說法而已。」

「我不想問。」他很快地回答。

襲滅天來看著他，沒有說話。

「我媽說，反正我爸不會留下。」

襲滅天來沉默了許久，然後輕聲說：「沒有人能夠完全掌握另個人的決定。這個世上，沒有什麼是一定的。」

他抬眼，望向襲滅天來，他老師的面容已經變得有些朦朧。他不自覺地用力眨了眨眼睛。

「眼睛怎麼了？」

「點了眼藥。」

襲滅天來稍稍湊近一些注視他的眼睛，淡淡問：「放大瞳孔？你近視了？」

「……嗯。」

「你騎車來的？晚點我開車送你回去好了。」

「……不用了。」

襲滅天來站起身來，走過去把燈光調到最低亮度，又回到茶几旁，忽然伸手敏捷地把他掛在褲腰上的機車鑰匙解下拿走。

「那等眼睛好了再走。」他老師把他的鑰匙遠遠一拋，丟進玄關鞋櫃上的陶土盤子裡。

「可是那要好幾小時。」他抗議。

他的老師攤攤手：「二選一。」

結果那天晚上他睡在書房的沙發床上，沒有回家。展開的沙發床斜亙在書房中央的空間，就像他夢裡的場景。沙發床有點太軟，他聽到襲滅天來在客廳喝茶翻書，他很熟悉這種比全然無聲更給人寧靜感受的背景聲。他翻身側臥，把枕頭從頭下拉出來抱著，漸漸沉入夢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