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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體被一隻手搖了搖，赦生驚醒過來，一睜眼，看到的是幽暗微光中襲滅天來的臉。

「五點四十五了。」襲滅天來說，然後站直腰，轉身離開他的房間。

赦生整個人彈跳起來，昨晚他還特地把手機設定成五點十五分響鬧鈴放在枕邊，現在卻沒見著。他下床找了一下，原來手機被他睡著時碰掉在床底下，電池鬆脫開來，他重新組裝好，還好沒壞。

他火速去浴室盥洗，換好衣服，東西昨晚都整理好了，也都檢查過，護照、筆電、充電器都帶了。

襲滅天來已經先去把車子從車庫開出來，赦生拖著行李箱、背著電腦包快步出去，黑色休旅車已經停在門口，他把行李箱搬進車子後面，俐落地上了車。他瞄了一下車上的時間，五點五十九分。

「你去到車站再自己買早餐吧！」襲滅天來一面把車子開出巷子，一面遞了個他沒看過的保溫隨手杯給他。他悶悶地拿著隨手杯，始終沒有打開蓋子。

這麼早，路上沒什麼車，襲滅天來開得很快，才十幾分鐘就把他送到了車站。他手裡握著保溫隨身杯下車，襲滅天來也下車，把他的行李箱提下來，拉起拉桿。他伸手接過行李箱拉桿，悶聲不吭。

襲滅天來淡淡說：「進去吧！」然後就上了車，坐回駕駛座。

一路上都沒開過口的赦生匆匆進去車站，眼尾餘光瞥見襲滅天來的車子正右轉離開車站。他從自動售票機買了張到機場所在城市的票，離最近的班車只剩下六分鐘。他把拉桿收起來，提著行李箱衝去月台，連早餐也沒有買。

坐上快速火車，他把前面的小桌子放下來，將隨手杯放在桌上的圓形凹洞。他兩眼瞪著面前那個黑金色、質感很好的保溫容器，有股鬱悶糾在心底。

氣自己昨晚為何不把手機放床頭几而要放床上，氣自己為何把手機碰掉下去，氣自己為何不會時間到自動醒來，氣自己在襲滅天來面前仍然像個孩子……

他知道自己遷怒了他的老師。

他慢慢伸手把隨手杯拿過來，扭開蓋子，茶的香味隨熱氣瀰漫開來。他把杯子靠近嘴邊，慢慢喝了一口，溫溫的，淡淡的，一點也不苦，大概是用了冷開水兌熱茶。

下了快速火車之後轉接駁車，赦生到達機場，去講好的地點拿了機票，然後到櫃台去等旱魃。以往旱魃都是自己一個人出國，這是他第一次跟著去。

旱魃來的時候，把護照、行李都交給他，由他去辦登機，另外塞給他一疊資料。

「你跟我的行李都不多，不用託運，我去換錢。」旱魃大步走去機場附設的銀行櫃台換鈔。

旱魃回來時，赦生已經辦好登機證。旱魃用指節敲敲他手裡的資料，說：

「之後標案的建材、人工可能都會由他們公司提供。這裡有他們老闆給我的報價，另外還有其他兩家公司的報價，你等會兒在飛機上看一看。」

他點點頭，把資料抓緊在手裡，全副精神都緊繃起來。

旱魃看看時間，說：「餓死了，你吃過沒？還有點時間，咱們去吃點東西。」

旱魃拖過自己的行李，大步往電梯走去，赦生快步跟上。在電梯裡，赦生便開始低頭看資料，旱魃沒吭聲，只是望著變動的LED數字。出了電梯，來到餐飲區，旱魃領頭找了張空桌子坐下。

「想吃什麼？」旱魃問他。

「都可以。」

旱魃說：「先隨便吃點，上飛機還會用餐。」

旱魃去買了兩份三明治配咖啡的早餐，這種東西最快，不需要等。

旱魃大口吃三明治、大口喝熱咖啡，兩三下就幹光一份。赦生把資料暫時塞進行李箱的側袋，摸到那個隨手杯，他把隨手杯拿出來，放在桌上。上飛機不能帶液體的東西，等會兒得把剩下的茶倒掉。

旱魃剛喝完咖啡，手機就響了，便離開桌子走到遠處去講電話。

赦生慢慢啃咬著三明治，覺得很乾，他拿過咖啡啜了一口，不由微微皺眉，他本來就不是很喜歡咖啡，尤其是這麼苦的他更加不愛喝。糖跟奶精都加下去還是苦，他遲疑片刻，放棄咖啡，扭開隨手杯的蓋子，用淡茶配著吃。

他往旱魃那邊望了一眼，見旱魃講這通電話似乎有點動怒的樣子。

「……不用了！等我回去再說！」

赦生聽到旱魃撇下這句話，很大力地闔上手機蓋掛了電話。他把最後一點三明治塞進嘴裡，把隨手杯剩下的茶全灌下去，然後把空保溫杯塞進行李箱，揹好筆電，站起身來。

負責收拾的歐巴桑過來收桌子，指指還滿滿的咖啡問：「這還要嗎？」

他搖搖頭表示不要了，然後把旱魃的行李箱也一起拖過去，準備通關登機。

航程大約是四小時，上了飛機之後，赦生便認真讀著旱魃給他的資料，旱魃則拿了份報紙看，瞧那臉色心情似乎不是很好，不曉得有什麼煩心事。最近這幾個月，旱魃好像常常這樣。

都是些品項、價格的數據，讀起來自然非常枯燥無趣，赦生有點愛睏想睡，但他還是打起精神，用力比較三份報價，並用筆做記號。

飛機抵達M國的時間有點延誤，從機場搭車到市區花了半個多小時。先到飯店辦理入住手續，才放好行李沒多久，供應商就派了車來接他們去開會。

旱魃向來喜歡單刀直入、速戰速決，作風非常強勢，即使是到了別人的公司也一樣。旱魃很快就掌握了會議的主導權，所有討論事項馬上進入正題，一樣樣解決。

赦生不需要發表任何意見，但僅僅是詳盡記下每一品項討價還價之後決定的價錢、配合條件、進行時程等等就已經讓他夠神經緊繃的了。他聚精會神，耳朵聽著，手指在筆電的鍵盤敲著，腦子裡塞滿旱魃的指示與結論。這是他戰鬥的世界，他自是全力以赴。

會議最後，對方表示明天會帶旱魃去看廠區。看看時間，已經是晚上了。

打仗一樣談完了正事，話題轉到吃喝玩樂，氣氛變得完全不一樣，供應商笑說要在一家新開的頂級餐廳款待他們。坐車前往的時候，赦生本以為最多不過是喝幾杯酒而已，後來他才發現不是這樣。

一同吃飯的除了旱魃與他，就是供應商老闆與他的部屬總共四個人。餐廳包廂的裝潢盡其奢華之能事，餐盤餐具全都是金器銀器，菜餚精緻不說，還用了大量的雕花裝飾。喝酒是免不了的，但真正令赦生整個人僵硬的，是餐廳的陪侍噱頭。

每個客人身旁都派有一位打扮得花枝招展、穿著暴露的年輕女子服侍，這名女子的主要工作，就是用她的纖纖玉手，拿起銀質叉子與湯匙餵食她所服侍的對象，客人吃喝完全不必動手。

「旱魃老大的助手真是好年輕哪！真是出乎意料。」供應商老闆轉向赦生問：「怎麼樣？還對付得過來吧？」

旱魃喝了一口酒，說：「年輕算什麼問題？我十幾歲就出來自己闖了。這小子很不錯，小看他你會後悔的。」

「我怎麼敢？旱魃老大看準的人，肯定是不會錯的。」

負責服侍赦生的女子一坐下來就拿起酒杯送到他嘴邊，笑吟吟哄著要他喝，赦生緊閉著嘴不肯開口，幾乎有翻桌的衝動，旱魃及時解了他的圍。

「喂，別帶壞少年人。妳，過來幫我揉揉肩膀。」

「好吧好吧，既然旱魃老大都這麼說了，虧我還特地叫他們派年輕一點的小姐來呢！」供應商老闆大笑。那位小姐嬌笑著過去，攀在旱魃身上替他捏肩膀。

對鶯鶯燕燕的這一套，旱魃雖然不見得喜歡，倒也能坦然接受，大大方方地讓這些女人伺候，毫不侷促，從容談笑喝酒吃菜，一如帝王般的氣派。

赦生默默坐在自己的位子，食不知味，恨不得馬上離開這裡。他望著旱魃，覺得心裡有一團莫名的火，燒得他發痛。

好不容易回到飯店，已是接近午夜，旱魃喝了不少，但不像上次那麼醉。

「沒被嚇到吧？」搭電梯時，旱魃忽然這麼問他。

旱魃又說：「那些把戲只不過是花招，只是在炫耀、玩玩花樣，都是些表面功夫而已，可別被唬住了。」

悶悶自己灌了不少酒的赦生頭很暈，有點想吐，他沒有吭聲，只胡亂點了點頭。

回到房間，旱魃叫他先去洗澡，自己則躺在床上打開電視隨便看。

赦生進去浴室之後真的吐了，他吐得很抑制很安靜，掩藏在蓮蓬頭的淋水聲中，他沖掉馬桶的嘔吐物，深呼吸了兩次。

他洗完澡出去時，旱魃已經睡著了，睡得很熟的樣子，發出規律而輕微的鼾聲。

他關掉燈，躺在床上，望著另張床上動也不動的旱魃，就這麼近，距離卻是如此遙遠。

那晚他睡得不好，隔天醒來之後頭有點重，但他沒有顯現出來，仍然跟著旱魃去看供應商的幾個廠區，還有其他未來可能合作的小廠。

在烈日下晃了一整天自然更加不舒服，但是赦生始終沒有吭氣。晚上，也不知道旱魃是因為看出他臉色不好，還是基於其他考量，塞了些M國鈔票到他口袋裡，叫他自己搭計程車去走走逛逛，先回飯店，不用跟著一起去喝酒。

「你就先睡，不用等我，我有帶鑰匙卡。」旱魃說。

赦生沒去逛什麼，只在飯店附近買了份麵，帶回飯店房間吃。他覺得身體輕微發熱，也許有點中暑。他洗了個澡，沒什麼胃口，麵吃了一半就不想吃了。

本想整理一下會議記錄，但是試了幾次都看不下去，他心想勉強弄出來的東西品質也不會好，於是決定暫時擱著，早點上床。

雖然早早就躺在床上，可是他翻來覆去睡不著，覺得身上發燙，喉嚨很乾，喝水也沒用。對面那張床冷清清地空著，旱魃一整夜都沒有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