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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河

Synopsis

《圣河往事》第一部:镜中繁花(卷一)



 

很多年后,卡维丝仍然记得最初进入王宫的那一夜。

那是一个星光满天的夜晚,她和家人乘坐的双桅船沿圣河而下,河岸丛生的芦苇和莎草,河面飘荡的草莲,还有河里潜行的水蛇和鳄鱼,让一直生活在山谷庄园里的孩子们觉得很是有趣。

卡维丝抱着纳芙小姐,它是家中的守护神——一只玳瑁色母猫;哥哥提里奥时不时捞起碎莲的紫色小花,递给妹妹卡努忒;卡努忒坐在船尾的火把下,把它们编进花环;母亲努布卡丝想要制止提里奥,生怕他被水中的猛兽攻击;父亲提赫斯则安慰她说船底的沥青里加了密尔神殿的香灰,密尔是旅行者的守护神,这香灰可以驱赶凶兽和猛禽。但是卡维丝听家庭教师说过,船底的沥青里添加的是一种特殊的香料,来自狮子滩的猎人家族,这才使得水底的猛兽纷纷躲避。

卡维丝已经十四岁了,早已意识到父母并非无所不知,有时候她还觉得他们颇有些愚蠢。但她仍然逮住一切机会偷听父母的谈话,就像此刻。

卡维丝的听力比常人敏锐许多,尤其是对人声敏感,只要她静下心来,凝神倾听,可以听得非常远,也可以听见最轻微的低语。但没有人注意到她这一特别之处。家中提里奥是长子,被寄予厚望,卡努忒是小女儿,倍受娇宠,相比之下,卡维丝是不那么被关注的孩子。

不知道女儿能听见,父母的低声闲聊没什么顾忌,他们聊到父亲将要担任的官职和朝中的人事变动;聊到在王宫广场旁的窄巷里新置的宅院以及王城的房价;还有对孩子们未来的规划:让提里奥进入禁军,做国王的侍卫,“他那么机灵,国王会喜欢他的”;把卡努忒嫁给大贵族或者高官,“她那么美丽,在王宫中这是极大的优势”;至于卡维丝,“哦,她是好孩子,聪明又懂规矩,希望她能被选中进入哪个神庙”……卡维丝握紧了拳头,纳芙小姐不满意地哼了一声,从她膝盖上跳下去,跑向船尾,蹿进卡努忒怀中,惹得她咯咯直笑。

“为什么所有的好事都落在卡努身上,”卡维丝半是委屈,半是愤怒地想,“如果她嫁给了什么显赫的大人物,而我只是一个女祭司,那我岂非要终身生活在她的阴影之下。”

她忿忿地看着妹妹,她正笑盈盈地把睡莲花环戴在提里奥的头上——就连提里奥都更喜欢卡努忒!

尽管卡努忒像一切小妹妹一样,成天黏着姐姐,但是卡维丝和她并不亲密,一个贵族家庭中有两个漂亮的女儿,总是更漂亮的那个被寄予更大的希望。她们的脸型和五官很相似,但卡努忒有着在圣河流域极为少见的颜色,她的皮肤是明亮的金棕色,头发是更浅的金色,眼睛像最纯净的琥珀,揉着细细的金屑,还有深金色的嘴唇和乳头。据说她们的祖先有来自上圣河流域黄金家族的女子。不知为何,这一缕遥远稀薄的血脉忽然在卡努忒身上绽放,造就了一个让人称羡的美人。而卡维丝浅棕色的皮肤和黑发黑眼,就显得过于普通了。

注意到卡维丝看向自己,卡努忒撒娇地向她招手,要她坐到自己身边。卡维丝转过脸去,装作没有看见。

船已进入王宫河道,两岸的棕榈树和美人榕种植的错落有致,每隔一段矗立着一根火石柱,熊熊的火光将河水映成葡萄酒一样的颜色,越来越多的凉亭、水廊、钓台和船坞簇拥过来,水面上飘过一盏盏河灯,即使是夜晚,也给人一种生机勃勃的热闹之感,时不时有载满鲜花、音乐和笑声的船只掠过,还有禁军巡视的小艇来回穿梭。

不知何时,卡努忒和提里奥都挤到了她身边,被这前所未见的繁华夜景吸引的兄妹三人,就像三只小猫一样趴在船头,睁大眼睛,兴奋不已。

一阵扰攘从前方如水波般冲刷而来,先是人群中的呼喊,接着船只纷纷向两侧避让,随后是一队巡逻船,接着又是一队,拥簇着一只造型古怪的大船,卡维丝还不知道这是一艘宣令船,船身奇特而巧妙的结构,将宣令官浑厚庄严的声音扩大了许多倍,听在孩子们的耳中,就仿佛是传说中神明使者的声音——

“为他让道,所有水中的船只,岸上的车轿,还有途中的行人;为他让道,众神之王阿蒙所选中之人,上下圣河流域至高的王者,第五圣河王朝的统治者,哈维坦五世之子,我们的国王乌那斯三世!”

卡努忒发出一声欢呼:“是国王,国王要过来了!”

“嘘——”努布卡丝轻声呵斥,“安静,女孩!”

“为她让道,所有水中的船只,岸上的车轿,还有途中的行人;为她让道,众神之后穆特所青睐之人,上下圣河流域最高贵的夫人,第五圣河王朝的统治者,乌那斯三世之妻,我们的王后美莲塔蒙!”

“还有王后!”卡努忒兴奋得透不过气来,“人们都说她是整个圣河流域最美丽的女人,是真的吗?”她极力压低声音问道。

提里奥嘲弄地说:“怎么可能!王后来自阿拜斯城邦,那个野蛮的地方,女人能美到哪里去呢?”

他和卡努忒一起捂着嘴笑起来,努布卡丝扭住提里奥的耳朵,低声警告:“你再胡说八道,我就拧断你的舌头!”

“为她让道,所有水中的船只,岸上的车轿,还有途中的行人;为她让道,上下圣河流域最高贵的少女,第五圣河王朝的统治者,国王乌那斯三世之女,我们的公主泰伊丝!”

“透特在上啊,我们遇到了国王一家夜游圣河!”这下连提赫斯都喜出望外。——因为出身书记官世家,他们家族世代供奉的是智慧、文字与书法之神透特。

努布卡丝也难掩兴奋:“这是一个好兆头,是不是?就在我们进入王宫的夜晚,遇到一次难得的巡游。”

宣令船之后是火船的队伍,卡维丝简直数不清有多少条,从前方浩浩荡荡地驶来,明亮的火光把这一段圣河照得仿佛天上的星河。火船一路行来,有序地散开,一条挨着一条停在在河道两旁,形成两道光明的围挡,船上还摆着熏香罐,燃烧香料的烟雾飘荡开来,这烟雾一点也不呛人,而是一种清冽甜蜜的气息,整段河道变得芬芳四溢,虽然是夏夜,却让卡维丝想起了春日繁花盛开的山谷。

随后驶来的是一队花船,船上载满了白色、粉色和淡蓝色的花瓣。全身赤裸,只系着彩色腰绳的女仆们,把花瓣一捧一捧地撒进河中,很快就铺满了水面,火光照耀下,像色彩柔美绚烂的赫提亚织染(只有不可思议的赫提亚人知道如何把缤纷的色彩染在毛毡和亚麻布上)。荡漾的水波把花瓣推向船舷,提里奥捞起几片递给父母和妹妹。

白色的是荷花花瓣,粉色的是玫瑰,淡蓝色的是鸢尾,卡维丝拿起一片荷花花瓣,借着火光,凑近细看,花瓣上闪烁着点点金色,她轻轻一搓,是细细的金粉,让她打了一个小喷嚏。

忽然之间,身边的一切显得那么的不真实,即将进入王宫的喜悦和兴奋中,夹杂了一丝她控制不了的茫然和惶恐。不管怎样,卡维丝也只是一个十四岁的女孩子,正在最敏感也最尴尬的年纪,离开了熟悉的环境,走进在孩子眼中未免光怪陆离的全新的世界;她忽然意识到,在这个世界中,不仅自己,就连父母和家族,都是那么的微不足道。那一刻,卡维丝很想回去熟悉的山谷,躲进那小小的庄园——在那里她度过了无忧无虑的童年。同时,她也模模糊糊地感觉到,自己的童年已经结束了。

周围渐渐安静下来,人们都在静静地等待着,河岸的水鸟和水中的动物,也被巡逻船驱赶干净。只有火把的噼啪声和轻微的水波,偶尔哪条船上传来一声猫叫或是孩子的哭声。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很短的时间,在这种情形下,人们似乎失去了对时间的判断,年纪最小的卡努忒兴奋过后开始觉得困倦,小脑袋轻轻地靠到卡维丝肩上。

远远的,有音乐传来,轻柔而欢快,卡维丝精神一振。这音乐如此优美,仿佛有魔力,让她控制不住地露出笑容,又有一种想要随之起舞的冲动。柔美的竖琴声仿佛流水,悠扬的笛声犹如清风,而清脆悦耳的叉铃声就像一颗颗扔进水里的小石子,溅起清澈的水花。“好美啊。”卡努忒清醒过来,凑在她耳边轻声说。是的,好美,她们生平从未听到过如此美妙的音乐,就好像一只无形的手,为她们揭开了一重帷幕,让她们窥视到了宫廷生活的奢华和风雅。

卡维丝不自觉地握紧了卡努忒的手,她感觉到妹妹的手心滚烫,手指颤抖,姐妹俩紧紧地贴在一起,仿佛水流中的两片花瓣,虽然谁都没有说话,但卡维丝能够感觉到,卡努忒和自己一样,生平第一次感觉到了自身的渺小和微不足道。

 

但是那一夜她们没有见到国王一家,据说是小公主闹起了脾气,国王便下令调转船头,回了王宫。

于是所有的铺张和奢华就都白费了,被驱赶的水鸟与河兽,照亮天空和水面的火光,昂贵的熏香,铺满河道的花瓣,绝美的音乐,都虚掷空抛在夜色中……然而卡维丝永远记得那一刻,在美妙的音乐声中,在漂满花瓣的圣河上,在甜美的熏香里,在闪烁的火光下,卡努忒紧紧握住她的手,在她耳边说:“总有一天,我要让所有的船只为我让路;总有一天,我要坐上国王的船,让如此美妙的音乐只为我一人奏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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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ne 【回复】 2016-12-17 12:02:13

花瓣上的金粉!!想到了会穷奢极欲但是没有想到会如此的穷奢极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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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作者有话说:

    很早之前,我就在想,如果把我们耳熟能详的一段历史,移植到另一个时空背景下,重新演绎,会是多么棒的事儿啊。
    比如将秦淮八艳的故事,移植到一个类似衰亡前的古罗马世界;
    或者将印加帝国的灭亡,移植到一个类似古印度的神话世界……
    诸如此类。
    后来,看到盖伊·加夫里尔·凯的那一系列我称之为“时空位移”的小说,简直大生知己之感。
    何况凯还写的那么精彩!(除了他坚持要自己写中国古诗这一点之外……)
    久而久之,忍了又忍,我还是动笔了。
    就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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