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知道苏沐橙这妞一定有男朋友。
有太多蛛丝马迹：接到电话时露出的笑容，照片里餐桌对面的餐具，节日生日和各种只有本人知道的纪念日收到的礼物和花束，还有街拍时偶尔会出现的oversized男式衬衫。当事人显然并没想要掩饰，随便一个关注苏沐橙超过三天的粉丝都能发现这一切，但往前再翻三年的记录，能知道的也很难再多出多少。
都知道苏沐橙这妞一定有男朋友，但没人知道那个该烧死的臭小子到底是谁。
媒体不是没有努力过。虽然没人承认，从嘉世到兴欣几乎每一个工作人员都收到过线人费红包。但是能够得到的答案只是从没见过苏沐橙和队友以外的男性单独外出过，不管是在俱乐部驻地还是外出打比赛的时候。大家都知道这里的“队友”包括且仅包括叶修，不过荣耀教科书确定无疑是第一个被排除嫌疑的对象：不光是因为苏沐橙偶尔晒出的礼物品味实在和叶修那个不修边幅的形象不合，还因为女神本人表示过，“一起玩荣耀？偶尔吧，不过他打不过我呀，嘻嘻。”
一条几乎没什么意义的线索，除了增添“那个臭小子”的可恨程度之外。对广大的荣耀玩家来说，打不过苏沐橙的男性玩家数目，约等于全体男性玩家数目。能够排除掉的只有荣耀五圣，以及其他所有能够与苏沐橙互有胜负的职业选手，基本上也就相当于所有职业选手，和所有荣耀玩家的数目差着五个数量级。还真的有帖子做过数据分析，列出了苏沐橙出道以来和各家职业选手的个人赛、擂台赛战绩，群众纷纷跟帖斥之无聊，然后献上自己的推测，最后干脆开出了盘口，人们纷纷下注，一时间被人工置顶长达半个月之久，直到被版主锁帖才销声匿迹——顺便一提，赔率最低的是周泽楷，可见群众对判断和期待之间的习惯性混淆有多严重。
网友更热衷的是另一个方向，仔细分析苏沐橙贴在社交网络上的照片，像随便哪个传说中的三字母部门那样试图从照片的某个角落发现被遗漏的细节。这一招在既往的无数次涉及明星的八卦事件中都所向披靡，偏偏就在苏沐橙这里，明明图片也没有怎么修过，基本从来不打马赛克，每次po图之后跟朋友们的互动直接又坦然，但就是什么额外信息都透露不出来。只能说，荣耀职业选手对视角、距离、遮挡和画面信息量的敏锐程度的确远远超出常人，特别是枪炮师这么一个远程职业，显然更是远超侪辈。
就连职业选手群里也是这样判断的，比如黄少天就表示过，“我勒个去，苏妹子你镜头感也太好了吧，以后去拍电影好了，你当导演我们都捧场啊。哈哈哈哈哈周泽楷你在打不过苏妹子的臭男生里最高票当选呢是不是要说句恭喜啊。来来来我们也来开个盘口，你们说苏妹子的男盆友会是个什么样的人？一时间有点想象不能啊稍微一插上想象的翅膀就会浮现一个人被围殴的画面，根本想不出更多的细节嘛。”
这么一串没人能接上话的长篇大论，照例还是要他的队长出面收束：“少天。”
“队长队长，来发挥一下你作为战术大师的观察力嘛，本剑圣的直觉告诉我犯人就在我们中间！”黄少天贴了个柯南的表情，接着说，“你看我们把那个赔率榜的前十名挨个拉进JJC围殴一遍怎么样？竟敢独占妹子这么宝贵的财富。周泽楷就从你开始，走着走着。”
喻文州发了个微笑的表情。接下来冒泡的是叶修。
君莫笑给夜雨声烦点了一根蜡烛，然后把他踢出了职业选手群。
黄少天整整过了十分钟才又被拉进群来，拉他进来的管理员是张佳乐。
“老叶你这个死妹控！”反正有管理员罩了，夜雨声烦卷土重来，“你有本事踢我，有本事去揍那个拐走你妹的臭小子呀，你自己总该知道那是谁吧，苏妹子不会连你也瞒着吧？哎哟你就算被妹子瞒着了也不要迁怒到本剑圣头上呀快来跟大家一起通力合作把犯人找出来！”
君莫笑发了个叼烟大兵的表情，看起来并不像是有迁怒的样子。群里刚才整整有十分钟所有人都噤若寒蝉，这时候纷纷冒泡：“叶神透露点八卦嘛，是个神马样的人？”
“就是就是，不用说太细，来点侧写满足一下大家的好奇心啊。”
“把号告诉我们，在游戏里遇到可以带他啊。”
“呸，妹子肯定自己带了，哪用得着你。”
“哦，那在游戏里遇到可以杀他啊。”前一位估计这才是暴露了真实想法，“你看我们这也算是助攻嘛，他离开妹子就会性命不保的话，跟妹子也会更近的对吧。”
“总觉得哪里不太对……”
“哪里都不太对好吗？！感觉到了死宅的悲哀！那谁你不会打算过用这招泡妹子吧！！！”
“点蜡。”
“点蜡+1。”
职业群里哪有不是死宅的家伙，网聊套路无比熟练，瞬间就排队到了点蜡+10086。正楼的还是黄少天，敏锐地察觉到了异状：“老叶一直没说话！是不是小窗在跟谁私聊呢？刚才没说话的人全都有嫌疑！你们快点出来自证一下清白！”
“啧啧，黄少你这和那个‘没来的人举手’的段子有啥区别，”方锐冒个泡主持公道，“再说没说话的也不一定是在小窗——”
他顿了顿，像是要卖个关子，顿时有人插了一句：“也可能是根本不在线啊。”
方锐翻了个白眼看着楼上，才继续下去：“也可能是手速太慢啊。”
“猥琐方你少来！”黄少天说，“说真的你有没有啥内部消息？外面盘口都押那么高了我们去赌点彩头呗？”
“我知道……”
围观群众大喜，一叠连声：“快说快说！”
“嘘，保护线人，谁去拉个新群先。”
“这厮手速不至于啊，不是在等着贿赂吧？”
“信了他的邪！苏姐姐的事他怎么可能知道，除非就是他自己。”
戴妍琦这句发言石破天惊，炸得方锐手一抖赶快把答案回车出去：“才怪。”
接下来才是新输入的：“小戴咱什么仇什么怨！会出人命的好吗？！”
“再装树懒这就切了你！”黄少天说，“有料爆料无料找料！要你何用啊猥琐方，你不是最擅长偷窥和尾行么？”
“请切实分清游戏内和游戏外，比赛风格和做人风格！”方锐义正词严，“再说老叶说了，不让我知道是为了我好。我绝对信任老叶！”
众人看到这句话都是一惊，心想方锐这家伙难道是被抢了键盘？念头还没转过，主角终于在群里现身了。
沐雨橙风：“谁要偷窥？谁要尾行？”
这句话弹出来刚一秒，群里就被一大堆乱七八糟什么都有的图片刷了屏，众人齐心合力，把前面的对话顶到了九霄云外。刷了三分钟之后看妹子没有反应，刚松了一口气陆续停手，又看见沐雨橙风跳出来两句：
“哦，说我男朋友啊……
“嘻嘻，不告诉你们。”
她发了个“再见”的表情，没有再说话。群里又安静了片刻，有人圈了夜雨声烦。
无浪：“黄少，我觉得你的直觉可能是对的。”
作为一个候补准心脏和一个后辈，江波涛的发言显然比黄少天的话更值得认真对待。众人都不再发言，看着江波涛贴出一张照片。照片上苏沐橙坐在餐馆露天座位的餐桌后，周围都是鲜花。她穿了条露出肩膀和锁骨的裙子，笑吟吟的看着镜头，正在吃一只花筒冰淇淋。阳光打在她脸上，角度刚刚好，显得皮肤雪白晶莹，巴掌大的小脸轮廓立体又柔润。这是苏沐橙最近po在社交网络上的一张照片，确实非常可爱，引发了无数个赞和转载，当然也有粉丝们被强灌单身狗粮的呜咽。这时候在群里一贴，众人立刻纷纷抗议。
“卧槽虐狗呢？赔劳资的氪金狗眼！”
“江水水你个水王之王，打倒标题党！”
“这小子不会是故意出来扰乱视线的吧好可疑啊！”
“没得说了，这礼拜轮回公会别想抢Boss了大家团结起来啊。”
一片滔滔不绝声讨中，夹杂着只有两个字的短短一行。“论点？”
“哇连周泽楷都冒泡了！”黄少天眼疾手快，不但即时发现，还在不断滚动的屏上爆手速截了个图，“想不到你也会暗中关注大家聊八卦！看错你了！”
周泽楷回了他一个微笑的表情。江波涛接着打了一大段。
“网友们都在分析这张照片上有些什么，其实我们应该看看这张照片上没有什么。乍一看信息很多，但基本都是无效的。从桌子的设计到花篱的摆放都是最普通的那种，花筒是连锁快餐店的大路货，不过也不能就判定这地方步行五分钟内有家开封菜，完全可能是用保冷杯带过来的。注意背景里的建筑物，有点虚，边缘刚好能看到一点点似乎是招牌边缘的阴影，但一点都没有拍进去。还有妹子挂在胸口的墨镜，本来大概率会映到一点拍照的人，但也一点也没有。是可以从时间和太阳的角度来判断大致的纬度，但都在行踪容许的误差范围内。背景里没有游人，没有任何其他可以告诉我们这是哪里的信息，论坛上已经有人按照纬度和当天的天气跑了好几个城市的街景，一无所获，合理估计拍照的人对街景的角度也心中有数。重点是这张照片不但没有经过PS，连滤镜也没加。”江波涛一口气说了这么多，最后下结论，“这已经超越八卦的范畴，变成一个侦探游戏了。被拍一方的镜头感再好也不可能同时顾及到全部所有因素，拍照的人一定也是个行家。而且他专精的是街巷和附近周围的地图，八成可能这家伙是个近战。”
最后一句话刚出来，方锐就@夜雨声烦。职业选手们的手速是多么可怕，等黄少天反击出来的时候，又已经圈到了+10086。
“可以啊江皮寿你这看似全都是干货其实在撇清你家队长的言论很高杆嘛。猥琐方你圈我干啥敢不敢圈你家队长这么一看根本他全都符合嘛。哼其实我也不是那~~~~么怀疑周泽楷要是真是你联盟公关部和广告部得拿着枪逼你俩曝光对不对不过一想起你俩站在一起的画面就觉得好像也不是不可以嘛啊哈哈。”
“……黄少你这是拿小周当枪使激正主儿跳出来吗？”
“不要随便揭穿我的用意！”黄少天说，“不过看来没什么效果啊，真失望。”
“能有啥效果。”君莫笑冒泡开嘲讽，“少天你这都第几赛季了，还不懂得屏蔽你垃圾话的人是不想在联盟混下去了吗？没看出来你还是个颜控，要是小周那就是异地，异地的话脸重要吗？”
周泽楷又发了个咧嘴笑的表情，看来是感激叶修替他洗雪。黄少天一口气发了好几个思考的表情图，还没说话，这次是虚空的李迅抢着发言了。
“异地，近战，没有颜值，get√。”
他说完这句话马上就撤回了，但还是被叶修截了个图发出来，然后圈了群里的一个人。
“@王不留行”。
王不留行的头像几乎马上就亮了起来。几乎所有人都心惊胆战盯着对话框，但王杰希足足两分钟没说话。当然这并不是个好兆头，这代表王杰希正在浏览他们之前的对话。好消息是，这起码证明了魔术师之前并没在潜水；坏消息是，他显然不太会喜欢群里如今的话题。
职业选手们还是讲义气的，特别是在讲义气这件事需要针对的对象是叶修的时候。以李迅本人为首，群里立刻展开了对叶修这一构陷行为的声讨，中间夹杂着向王杰希的求情。魔术师沉默得越久，声讨和求情的比例就越偏重于后者。职业选手那是什么样的手速，两分钟已经刷出去十几屏，滚动十几屏之后王杰希终于说话，出乎所有人意料，反应看起来并不可怕。
“开我的玩笑倒是无所谓……”
“杰西卡大大果然大人有大量！小的绝对没敢拿您开玩笑啊都是叶神干的！求青天大老爷明鉴哇！”
“……但你们应该向女士道歉。”
在一群手速爆表的职业选手中，有人立刻响应了王杰希这句话。
“对。”
敲出这个字的是大漠孤烟。
全联盟最令人敬畏的两位队长——虽然蓝雨队长也有着毋庸置疑的统帅力，但形象要比那两位温和得多，而兴欣队长则是令人五味杂陈的特殊存在，除了敬畏之外还有太多其他的古怪情绪——同时发话，效果立竿见影。江波涛首先表示抱歉，底下一群人挨个刷各种卖萌表情，只有黄少天始终没吭声。过了良久叶修冒泡说啧啧老王老韩你们还真是老派绅士没白费这个老字，韩文清没理他，王杰希大概在忙别的，几分钟后才回复。
“哦。老叶。”
这句话重新点燃群内气氛，黄少天第一个跳出来捶地笑。底下瞬间同一表情排了若干人，其中还夹杂着队形不够整齐的周泽楷。叶修对楼上所有人报以白眼，一针见血地指出：“老王你不厚道啊。”
“这话说的。你难道不比我老？”
“当然不是指这个！”叶修说，“你怎么就一边仗义执言让大家向女士道歉，一边心狠手辣从女士手里把Boss抢走了？”
“哦。”王杰希回答，“原因大概跟你突然圈我差不多吧。”
“关我什么事……”
打出这行字之后他忽然又撤回了，时间非常短，只有始终盯着对话框的少数人才能注意到。能够立刻意识到其中关窍的人为数更少，但其中一个人恰好准备发言。
“怎么？”生灵灭的头像亮起来，肖时钦问，“刚才的指挥不是叶神？”
“什么情况什么情况？”黄少天马上反应过来，“刚才老叶圈王大眼是因为在抢Boss想分散人家注意力吗？太卑鄙了吧我说竟然还会有这一招但是这年头还有人会让聊天窗口自动弹出的吗有没有这么傻啊哈哈哈。”
底下张佳乐默默比了根中指。肖时钦认真回答：“但叶神说不关他的事。”
“哦所以他不在抢Boss现场。但是老王在，肖时钦你也在对吧，现场有一个指挥你们俩都原本以为是老叶……”
黄少天没再说下去，贴了个细思恐极的表情。这次没人排他的队，凑热闹八卦是一回事，涨别人威风的事儿职业选手还是有自尊的。何况大家其实对兴欣的人员配备都很了解，马上就有人提出了看来是唯一合理解释的可能性。
“烟雾弹。”喻文州先在黄少天楼下发了个拍肩膀的表情——能让他有时间找出表情来还紧接在黄少天后面，可见刚才群里有多噤若寒蝉——然后说，“别在意，多想你就输了。”
“不对！”黄少天说，“你们不要太高估老叶，这家伙的演技虽然是很厉害，但只在游戏里有效。一定有鬼！肖时钦你有没有录像？对方的指挥是个什么职业？”
“没有录像。”回答他的是王杰希，“是个剑客，并且你放心，不是职业的。”
“……你怎么知道？”
王杰希停顿了一会儿才答话，好像对黄少天居然会问出这句话非常讶异。
“因为我十秒钟就打爆他了。”
黄少天一时哑然，倒是肖时钦立刻反驳：“这并不能代表什么，即便是职业选手，只要不是职业的剑客，在你面前也不容易撑过一分钟。”
“对对对何况你是不是一开始把对方当老叶去打的！”黄少天反应过来，“神级指挥，十秒级战力，刚才一直没说话——现在还没到张新杰的睡觉时间呢吧？”
话题转到了抢Boss，哪怕是大神亲自抢Boss，也顿时变得过于日常。何况这基本就算是最高神战了，其他人一般不会上来搭话。黄少天圈了两行石不转，也没期待等到回复，倒是叶修出来嘲笑他们：“接受现实有这么难吗？我大兴欣又出了个指挥天才，诚实的羡慕就好，别乱找原因啊少天。”口气透着那么一股欲盖弥彰。黄少天发了个得意洋洋的表情，奈何肖时钦是阴差阳错帮兴欣指挥过一场团战的，对付的偏偏还就是张新杰，这时候回忆一下当时的场面，怎么都觉得不对劲。不过他倒也不是个太较真的人，想了想也就算了，开口反驳黄少天的，依然是王杰希。
“不是张新杰。”
“嗯？王大眼你怎么又知道了？”黄少天说，“这年头指挥高手哪那么容易出头，真要有那么一位早一两年就该有所察觉了，怎么可能突然出现——”
“我打电话问过他了。”王杰希说，“所以不用猜，而且你也说了，还没到张新杰的睡觉时间。”
魔术师难得地也发了个表情，系统自带的摊手。接下来的话他用不着说，因为所有人都已经注意到，石不转的头像亮了。
任何一位战术大师，都绝不会忽视一名突然涌现的指挥高手。
但奇妙的是，这头像亮了两分钟之后，又忽然灭了。
“我去这是什么意思，隐身还是下线？谁有张新杰的隐身可见？张佳乐你一定有的吧？”
张佳乐不知道在忙什么，过了一会儿才出现，没回答黄少天这个问题，而是跟之前叶修一样给他点了根蜡。
“……喂什么意思你这不会是也要我说张佳乐认识这么久没想到你是这样的管理员！我要去找群主！我为本群立过功！我为荣耀流过汗！我身为本群贡献聊天记录最多的选手不应该受到如此的待遇啊这到底是为什么”
他这句话显然没完，正常情况下还会再有几条消息组成一个长句，通常填满一整屏不在话下，不过接下来，所有人就目瞪口呆地看着群消息弹出来两行字：
已将夜雨声烦移出群
处理人：百花缭乱
群里顿时又安静下来。这是个休息日前的晚上，选手在线率超高，一众蓝雨选手的头像都亮着，群众都等着黄少天他家队长出来说话。不过谁都知道喻文州的手速，果然这次也还是卢瀚文抢了先。
“怎么了？张佳乐前辈为什么要踢掉黄少呀？”
“小卢乖。”张佳乐说，“是某人要我踢给某人看的，现在就让第三个某人把他加回来。”
卢瀚文发了个蚊香眼的表情。喻文州的消息这才慢悠悠地出现。
“哦。张新杰你是这么判断的吗？”
“只要看看聊天记录就该明白了。”石不转说，“另外附赠一点，用无橙装剑客对上全力的魔术师的话，我最多有把握撑过8.5秒。”
“王队倒也并没全力……”喻文州说，“好了，叶神，把少天拉回来吧。”
黄少天这次回到群里，顶了个被雷得外焦里嫩的哭包脸冒了个泡就迅速消失，接下来整个晚上一个字都没打。
对他来说这实属反常，但想想这一晚上夜雨声烦的遭遇，好像也并非不可理解。
“你看你们这事儿干的！”叶修出来主持公道，首先批评张佳乐，“知道你不想让他直面残酷的事实，但需要这么简单粗暴吗？”
“滚滚滚！先踢他的不是你吗？”张佳乐说，“谁让你们都装蒜！我就不信新杰两分钟看出来的事你们一个个都蒙在鼓里！”
“哦。”叶修说，“张新杰两分钟看出来的是什么事？你倒是说说看？”
“不就是……”
张佳乐敲了这么三个字，然后手指就停下了。张新杰是个很有原则的人，他的一个原则是在讨论某个大家都参与的话题时一定要保证每个人获得的信息是等同的，所以哪怕是就在他对门，物理距离只有十来米的张佳乐，也只知道“张佳乐前辈，请把黄少天暂时踢出群去，那么我想该知道的人就会知道了。”
换句话说，“不该知道的人”，现在还是不知道。
但张佳乐现在其实都不知道自己算不算知道，就更别说该不该知道了。
毋庸置疑，既然喻文州自己都承认了，那个穿着马甲去帮兴欣指挥抢Boss的家伙就是他。但蓝雨队长为什么会帮兴欣打白工，这是个需要思考的问题。可能性实在很多，最大的可能本来应该归咎于叶修这家伙实在太狡猾了——张佳乐可还没忘记，有次霸图抢Boss遇上兴欣，对面的指挥还是肖时钦呢。再细究起来，大孙不也免费帮兴欣打过挑战赛吗。
但为什么一张兴欣公会的账号卡会在远在G市的喻文州手里，还是个细思恐极的问题。
“不就是你们需要知道他知道了，然后才能确定自己也知道的事吗？”张佳乐最后说，“不包括你啊老叶，你是各种阴谋和谜团的万恶渊薮！”
要是黄少天还在线，这里排“渊薮+1”的一定是他。现在抢占这把交椅的是方锐，一边排队一边小窗问张佳乐：“张佳乐大大你到底知道了啥，告诉一下呗？”
“问你家队长不是更方便?”
“你是说要我去问一个想抢的Boss飞了并且一整晚都在看大家讨论妹子男朋友到底是谁的恋妹狂吗？”方锐说，“谢谢啊，我还不想被真人来一套散人快打。”
“哦？老叶心情不好？”
“奇怪就奇怪在这里。看起来心情也并没怎么不好……”
小窗对话这几句，群里已经排到了“渊薮+50”。君莫笑懒洋洋出来放嘲讽：“哦，这里头有几个是没用复制黏贴自己打出来的字呀？”看起来心情确实并没怎么不好，这家伙通常只有心情不错的时候才会这么脸T。群众当然又是群起抗议，因为确实没几个是自己打出这俩字儿的。接下来话题就歪楼到了张佳乐大大真有文化，以及联盟里谁的ID名字最生僻上，顺便又八卦了一番各自的账号卡们最初是由谁命名的，哪支队伍一看ID就知道是一家人，反正一如既往地歪出去十万八千里，才有人意识到，“蓝雨是不是全队都跟黄少一起消失了？”
“在呢在呢！”卢瀚文立刻应答，“我还在呢。”
“小卢你家黄少还好吧？”
“黄少去队长房间了！”卢瀚文不负众望，奉上猛料，“然后其他人都在门口偷听！”
“都堕落到这程度了啊孩儿们！”魏琛终于现身，痛心疾首，“偷听算个什么事儿！这种事就应该光明正大敲门进去旁听啊，这是关系到战队和公会前途的生死攸关的大事啊！”
“这么严重？”卢瀚文紧张起来，“那我去敲门了啊老队长！”
好几个人同时发话想要阻止他，但是流云已经不再回应了。
群里陷入了新一轮诡异的寂静。并非是因为职业选手们对当前的局面感到棘手，而是几乎同一时间，每个人都被数量或多或少的小窗消息震屏了。
荣耀游戏，神之领域，夜雨声烦上线！
“卧槽黄少这是想干嘛？”方锐一边切出QQ窗口，一边瞄着世界频道疯狂滚动的消息，正打算花上几百字好好分析一下黄少天今晚的心路历程，又一行消息跳出来，他差点把鼠标摔了。
索克萨尔上线！
神级角色上线当然都是隐身的，但现在正是玩家最多的时候，两个大神角色一路走来，不断有玩家报告行踪，跟三次元里追踪大明星的粉丝没什么区别。信息很快汇总到选手群里，职业级的读图水准跟玩家当然不同，看了几个点就大致推测出了双方将会在哪里碰头。要说职业角色亲身登录的事儿也并非少见，上次夜雨声烦单挑君莫笑的时候声势更为浩大，轮回众人上线跑任务刷技能书也都有玩家目击，更别说游戏方策划的种种旨在拉高人气的活动。但这次的区别在于，虽然玩家们并未意识到古怪，其他的职业选手却对那两位的行动一头雾水，毫无头绪。
——不，其实隐约也猜到了一点，但真的很难相信……
“夭寿啦那俩在竞技场！大号！”
冒头的是郑轩，目测是跟着卢瀚文敲门进去了。方锐立刻反应：“不留房间号，等着被菊爆！”底下滚滚一串附和。郑轩显然犹豫了一会儿，然后接下来的一行字说服了他。
王不留行：“假如他们不想被人看到，为什么不直接在训练室PK？”
下一秒钟，世界频道继续震动，王不留行和君莫笑，几乎同时登录神之领域！
“能上大号的都大号啊。”叶修在群里提醒，大家也都明白他的意思。现在还是联赛进行期间，战队角色理论上是不应该私自上线的，把这件事弄成一次明显的法不责众的胡闹，比较容易向俱乐部交代过去。
周泽楷没有在群里说话，但一枪穿云马上也就在神之领域出现了，接下来是石不转。反正天塌下来有大神顶着，还有如此难得的热闹可看，一众职业选手嘻嘻哈哈纷纷登录，赶往最近的主城进入竞技场。其实赶路颇花了一点时间，即便是神级角色之间也足够PK个十场八场的，可见那俩确实是在等着大家。魏琛一边赶路还一边声明说老夫相信两个孩儿绝对不会因为这点事就大打出手的一定有别的内情郑轩你快点去打探清楚，中间一个标点都没有，方锐暗暗腹诽了一句黄少果然是亲生的。等到大军压进竞技场找到郑轩报上的房间号，输密码的时候各自又都是囧了一下。
“Orange……”
“氪金狗眼……”
“呜呜呜为什么这等好事会发生在和尚庙……”
“啊这种时候没有黄少吐槽竟然有点不习惯……”
最后这句话是袁柏清说的，立即招致了群嘲，群众纷纷表示乃们微草难道真是抖M不成！直到王不留行冒头咳嗽了一声，这个话题才得以停止，而群里的职业选手也已经全体进入房间，开始观战。
然后所有人开始怀疑人生。
房间里选择的是最简单的擂台场，里面的两个角色全身银装辉煌灿烂，气势岳峙渊渟，每个人都曾经在比赛里亲身面对过，如假包换。索克萨尔和夜雨声烦，全联盟的最强术士和最强剑客，站在荣耀顶峰的角色之一，就在近在咫尺的眼前，展开一场从来没人想过能看到的战斗。
“这……没看错的话……”
“嗯，你们没看错。”荣耀教科书出来果断背书，“就是菜鸡互啄。”
这是荣耀联赛的第十个赛季。喻文州和黄少天在第四个赛季出道，以新人的身份担任正副队长，带领大换血之后的蓝雨冲进季后赛，把这支当初平平无奇的队伍逐渐打造为全联盟屈指可数的豪门，七年间从未缺席季后赛，两进总决赛，一次冠军一次亚军，剑与诅咒作为蓝雨的基石，双双跻身联盟最具人气选手前列，一个是算无遗策的战术大师，另一个是罕逢敌手的剑圣，就这么两个人，用着比赛里的正式账号，连银装都完全没打折扣，单挑的场面却无比别扭，索克萨尔的吟唱节奏明显乱七八糟，而即使如此，夜雨声烦的闪避和格挡也笨拙沉重，看起来真的好像是……训练营第一年的小鬼似的。
“不会是换了账号在打吧。”王杰希一语道破天机，“可惜没禁语音，不然看刷屏就知道谁是谁。”竞技场房间的语音规则是观众可以互相交流，PK对手也可以互相交流，但看台和竞技场之间无法语音，只能从消息频道互换信息。王不留行这时候站在君莫笑身边，说完这句话之后还特地转视角看了看君莫笑。
然后这句话就变成文字，在频道上刷了出来。
并立刻得到了回应。
“靠靠靠王大眼你这是果然来了啊稍等啊我马上就要特训成功了等这一把打完你就下来！”
来自索克萨尔。
看台上顿时炸了。肖时钦确定自己听到了不止一个人在哀嚎自己的显示器或键盘，然后有几个角色开始静止不动，看来是一口水喷出去现在擦键盘去了。他转视角看看身边的枪淋弹雨，后者既然在游戏里，显然操作者已经回到了自己的电脑旁：“原来黄少真正介意的是这个吗？”
郑轩叹口气：“压力山大啊……岂止介意，简直要气爆了。”
“岂有此理！”卢瀚文推门进去的时候就听黄少天在说，声音无比冷静，但同期的郑轩跟他相处多年，一听就知道这人马上要炸了，赶紧一把把小卢扯回来。喻文州转过目光看了看门口这群人，郑轩觉得自己还是很厉害的，被那样看了一眼之后还顶了一分钟才退回来关上门，于是来得及听到黄少天冷冷说：“竞技场。”
“好。”喻文州回答，“大号吧。”
“居然是喻队的决定吗……”肖时钦说，“那我明白了。”
“我一点都不想知道你们该明白的明白了什么不该明白的又明白了什么。”郑轩说，“不过今晚会很久吗？很久的话我先去泡个茶啊。”
“这么轻松？”
“因为黄少只是生气而已。”郑轩说，“我倒不是说队长瞒着他，队长就是那种个人事务和团队事务分得特别清楚的人，而且今年季后赛说不定就是打兴欣，这事儿说出去没意思。不过黄少一直对撮合那两个特别积极，现在忽然知道人家自己已经成了，肯定是要不开心啦。”
不止如此吧。肖时钦默默想，今天晚上群里一直在喊要群殴那个小子，要单挑要竞技场，要在游戏里看见一次杀一次，黄少天一直参与得兴致勃勃，然后忽然明白过来“那个小子”是谁，这才是问题吧。
就不知道他冲进喻文州房间的时候，“你居然瞒着我太伤心了还能不能做一生的友人了！”和“队长对不起我不是想要烧死你啊不对我想烧死的不是你也不对既然是你我就谁也不想烧死了谁想多话我们就烧死他”的情绪，哪一边更多。
——不，以上可能都不是重点，重点应该是：“王杰希！十秒！这怎么可以啊你可是我的队长！我的！”
枪淋弹雨转向生灵灭，系统脸本来就没有表情，点头也点得无比僵硬。
——是的，一直悄悄围观的郑先生表示，当时就是这样的。
平心而论，职业选手每天的日常工作就是精研各种PVP，每个职业的特点都一定有所研究，随便哪个职业打起来都一定远在玩家之上。但职业级的对抗已经超越了技术层面，比拼的是判断速度、连招选择和微操准确度，每一项都需要大量的时间和练习，同职业系的角色或许还有些相通之处，跨职业系则往往隔行如隔山。能无视职业间鸿沟的一直以来就只有少量奇葩，无他，多练一个职业所需要的并不只是多一倍的精力，还需要额外的一份精力来把两个职业分开，不至于在兔起鹘落的战斗中产生犹豫和混淆。当然黄少天也并不是要把喻文州训练成一名真正的剑客，一场荒腔走板的指导赛打完，索克萨尔的法杖就指了指看台。
“好了我现在下去啊，换……”
他这句话还没说完，有人爆手速抢了进来，把夜雨声烦挤上了看台。并不是他叫阵的王不留行，而是把伞扛在肩上的君莫笑。
“你来干什么！”黄少天怒，“走开走开我要看王大眼怎么十秒钟打爆一个人。”
“啧啧，少天你能不能有点自觉啊。快把账号还给你家队长，今晚要跟他PK的人还多得是呢。”叶修说，“你看文州多上道，直接就把大号开上来了——不是你让我找拐走妹子的臭小子算账的么？闪开啊，我跟你说，你拿着这号也扛不过一分钟。”
“呸！”黄少天说，“你敢说你是今天晚上才知道的？你们俩看我在群里瞎猜觉得很好玩是吧？一分钟就一分钟，先PK一把再说我要报你今晚踢我之仇！”
君莫笑在频道里敲了一排省略号，黄少天眼前一花，对方已经退出了比赛场。
但随即就又进来一个角色，迎风布阵。
“……魏老大？”
“还是哥。”叶修的声音说，“拿君莫笑打你的术士那是欺负你，借老魏的号让你报仇。随便打啊，别客气。”
即便是黄少天也无语了一下，看台上群众已经笑喷了。眼看那俩术士果然开打，一板一眼的居然颇为像样，众人纷纷起哄叫好。其实两个术士的PK观赏性不怎么样，水平越高越是打得暗流涌动，一切的较量都不动声色，位置的微妙变化，节奏的精准把握，吟唱的长度和蓄力的多少都不是在场面上能马上体现出来的，因此经常荣膺电视台“最不想转播的比赛”桂冠。但一想想现在用着这俩账号的是谁就觉得无比喜感，凭空增添了一圈圈的光环，频道里彩声不断，好在这个竞技场房间不是网络直播用的，没有送礼物选项，不然可能群众已经哗啦啦各种礼物砸上去了。那边打得慢吞吞的半天没下去多少血，换了主人的夜雨声烦站在王不留行身边一直没说话。违和感强烈到就连王杰希都觉得应该找点话题，想了想，还是决定恭喜一下他。
“恭喜，看来妹控的哥哥这个Boss已经拿下了啊。”
被叶修这么一插科打诨，两个术士再慢吞吞打完一场比赛，就算真的还有谁想找喻文州PK一把也要不好意思下场了。要说某人不是故意的，恐怕整个竞技场房间里都没人会信。
“谢谢。”夜雨声烦用喻文州的声音回答，“叶神其实很照顾后辈的。”
他这句话得到了周围的轻微嘘声，因为叶神照顾后辈的方式通常是让后辈在磨砺中成长。夜雨声烦转视角看看大家，系统脸没有表情，但王杰希总觉得喻文州在笑。
“快十一点了……他们PK完，你们还玩吗？”
“玩啊！怎么不玩？”方锐说，“难得大号上来一次！不过黄少这个玩法新奇，我也要换个角色玩。王队来一把怎么样？你换个啥？”
“方锐大大你这掩护打得过于明显了吧！”李迅发言，“作为蓝雨训练营出身的兴欣现役选手你要自觉避嫌才是——队长队长账号借我玩一下好不好？”后半句是捂着麦在三次元喊的，但是职业选手们何等耳力，何况李轩直接就在语音里回答了：“那不行，你先把鬼灯萤火借我。”
看台上顿时热闹起来，一时间同队队友互相换位子的，不在同一队的选手兴致勃勃互相约战的，不少人一看叶修和黄少天还没完没了在打呢直接就退出房间另起炉灶PK，即便有人想过来约夜雨声烦的，一看王不留行站在旁边，也就找别人去了。没多久看台上的人就走得七七八八，王杰希左右看看，忍不住笑了。
“谁能想得到，叶神和黄少的PK居然会让观众都跑光了。”
他身边今晚也没有站着队友，即便还有别人，好像也难以想象魔术师跟他的队员互换账号。
“他们应该是故意的吧……还有，我应该谢谢王队，否则刚才大概也还是要PK好几场的。”
“被夜雨声烦感谢还真让人不习惯。”王不留行在微操下耸耸肩，“你不是张新杰，十一点这个时间对你来说——”
他的话戛然而止，因为公共频道已经弹出了一条提示。
【沐雨橙风 进入房间】
“……原来如此。”
“最大的Boss是物理距离。”喻文州说，“不过幸好我们还有荣耀。外面找不到线索并不是我们行动真的有多周密，其实只是因为……九成九的约会都在游戏里。”
他转过视角，看着从看台另一端向他走来的沐雨橙风。虽然索克萨尔正在场内PK，但她显然马上就认出了谁是谁。
真正熟悉的人，单看角色的站姿就能知道谁是谁。
王不留行已经离开房间，只在私聊频道给他留了一个加油的表情。沐雨橙风来到身边，和他并肩看着那场PK。叶修简直把这打成了一场指导赛，不过黄少天想必毫无察觉，还在大呼小叫地惊喜自己术士水准超乎想象。
“我说为什么叶修哥一直在笑呢……”
“因为他很开心吧。”喻文州说，“今晚确实很让人开心的。”
“嗯……给我讲讲？”
“唔……等我先换个房间密码……”
那两个还在PK的家伙是什么时候悄悄离开的，看台上的人一点儿也没发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