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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自己这位老姊，叶小倾多少还算知道一点。实际上，他总怀疑是不是念社会学的人都有点反家庭倾向——老妈作为一名社会女性简直是超乎标准的优秀，打理起家务来却完全是灾难；小休直接就是家里三天两头揭竿起义的那一个，从十二岁起就定期翘家。很多很多年以来叶小倾都是家里最乖巧可靠值得寄予厚望的小孩，所以才丧失了不做好孩子的权利。只不过，“老爸难道也看不上你家那位？演戏太夸张敌人也会怀疑的。”

“原本是没错，不过如果是太夸张的夸张，敌人就会落入圈套。”小休得意洋洋地说，“所以老爸不知道路恺颐，老爸见过的人是那个合理出轨对象。”

“……我可以充分地理解老爸的心情。他也见过你那推定的情敌吗？”

“他肯定见过。所以当他知道那位推定应该是我情敌的时候，就是我开溜的时候。”小休说，“多好玩儿呀，一定很热闹。然后你们就趁这时候有多远跑多远吧，等开学再回来，大概就差不多了。”

小倾盯着眉飞色舞的姐姐，本能地觉得了不对劲。就算小休是多么为自己抱不平也好，这种破坏家庭内部安定团结的事情轻易她还是不会做的。哪怕是龙小非也能轻易看出这个计划有多么损人不利己，真正彻底惹火了老爸，导致的后果大概不止是反对而已。一定有什么重大的理由才能让她这么做，说不定老妈也知道，只是不方便公然帮忙而已——

“老爸究竟干了什么？”

小休迟疑了一会儿，摊开手。

“他帮你递交了交换学生的申请。因为你这学期的全A，已经通过了。”她停顿了一秒钟，观察弟弟的表情，然后飞快地说，“老妈昨天刚知道这件事，我们连夜商量的。没来得及通知你……”

“哦。难怪老爸今天去宿舍把我的东西打包了。”

小休怔了怔。“这么快？”

小倾举起一只手，示意姐姐安静些，闭上眼睛把所有事情在脑子里拼起来。忘记老爸有多固执是他自己的错，而且T大的交换学生从来没有一年级的先例，所以谁也没想到这一点。不，毋宁说，因为老妈本人的研究方向，他一直对遭遇老爸的反对这件事缺乏心理准备。交换学生的申请事项是由学生处负责的，老爸完全可以无声无息的全部代劳，可笑叶小倾本人居然还全力配合，考出了全A——再加上老爸的一点点活动，这并不是不可能的。之前的其他一切都只是转移注意力，让小倾觉得家长们的反对也不过如此；然后这样的安排真是干脆利落一劳永逸——他知道医学院的交换学校，即便是对于叶小倾来说这诱惑也几乎是不可抗拒的。如果拒绝了这一次的推荐，整个大学期间大概就不会再有机会。

而另一方面，那大学附近没有一所学校适合龙小非。

“破坏永远比建设容易……”

“不要和敌人陷入意气之争。”小休建议说，“所以我们不正面抗争，我们躲起来。”

“不，破坏永远比建设容易。革命不是阴谋诡计，如果今天我们真的对老爸用这一招，你觉得花上二十年够让他原谅我们吗？”小倾拍拍老姊的肩膀，“我很感激，不过，你们还是盛大的结一回婚吧。一定要盛大，因为我大概没办法盛大了。”

他丢下难得哑口无言的小休，走回浴室，敲敲门。“我来帮忙吧。”

“啊，不用。”水管工先生正在洗手，微笑着从镜子里看了看他，“已经好了。”

“……没看错的话，其实刚才我冲出去之前就已经好了？”

“比起军事会议现场，还是这里安全些。”庄彧关掉水龙头，看着黑着脸站在门口的小休，“虽然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不过路恺颐那家伙肯定是不会跟谁私奔的。他正在筹划的那个婚礼夸张得不得了，这一点你也知道吧。”

换了别人对叶小休叶大小姐这么训话，想必是要吃排头的。当然庄彧永远是特别的那一个，小休虽然仍旧黑着脸，总算还是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

“我原本还在伤脑筋该怎么把他骗出去，现在倒省事了。”

“不，一点也不省事。”庄彧微笑，“不可能省事的，那家伙的个性你又不是不知道。一旦认真要做的事情，不做到惊世骇俗，誓不罢休。”

小休小声嘟哝了一句“我从前误以为这是个萌点……”，趿着拖鞋转身进了房间。小倾帮手收拾工具箱，犹豫了三秒钟，还是问：“那个，庄先生。”

庄微笑着摇摇手指。“叫我庄彧就可以。”

“庄先生。你跟路先生是朋友？”

庄彧有趣地看着他。“担心姐姐？”

“呃，其实我更觉得路先生是为民除害，”小倾说，“不，我并没有担心老姊。我有别的事情想要请教你。”

庄彧脸上的笑意立刻变得更深，显然已经知道他想要“请教”什么。“不用客气，我请你吃午饭吧。”他合上工具箱，“要不要叫上苏霨？”

“咦？可以吗？”

“如果你的问题是关于和固执的教授们的谈判技巧，我想他比较有经验可以提供。”

“哼，你家那位是不一样的。”小休换好衣服出来，“有谁能把他怎么样才怪了咧，别的不说，大学里肯定先要暴动——钥匙拿来，我帮某人把车开回去。”

小倾乖乖把钥匙交过去，觉得老姊的打扮有点古怪，情不自禁多看了两眼。小休似笑非笑挑起眉毛，他赶紧低头专心致志绑鞋带。但是装死是没有用的，老姊的声音在头顶凉凉的响起：“看，看什么看？没见过美女不化妆吗？”

“呃，后面四个字我都同意，第一个字的话……”

他向后闪了闪，躲开小休虚踢的一脚。两姐弟一向配合无间，雷声大雨点无，这么踢了十多年也从没踢中过。庄彧拎着工具箱靠在门边看着他们闹，笑得完美无缺，等他们表演到告一段落的时候恰到好处地总结陈词：“气色真好，难怪你不想化妆。”

由他来说这句话真是杀伤力惊人，小休立刻笑逐颜开地上去亲了亲他的脸颊——难说不是特意做给对面邻居看的，因为欧巴桑令人钦佩的找出了一袋新垃圾，这边门一开就立刻拎出来倒。小倾被老姊传染了恶质幽默感，心有灵犀地站起来跟出去，于是小休也亲了他一下。欧巴桑瞠目结舌落荒而逃，小休看看两个男生，遗憾地摇摇头。

“可惜，没来得及让你们也亲一下。”

出乎叶小倾的意料，小休对车尾蹭坏的地方毫无反应。他犹豫了好一阵子才自首，表示他会付修理的费用。小休的回答却是：“啊，没关系，那家伙应该有上保险吧。”

“……保险应该不管这个……”

“保险都不管那你就更别管了。”小休酝酿了好些天的英雄主义情怀遭到破坏，有点垂头丧气，“你要跟老爸谈判就谈去吧，反正记得我支持你就行了。只是小心别成了宋襄公。龙小非的银行卡已经被冻结了吧？要是老爸也对你来这么一手，我管你们俩饭。”

她横冲直撞的把车开出去，假如是漫画，身后就该留下一堆速度线。小倾有点黑线地盯着皮卡车远去的背影，总算明白了老姊为啥对擦挂不以为意，拿不定主意要不要把小休叫回来。大概是表情太夸张了，身旁的庄彧笑出声来，拍了拍他的肩膀。

“对女生来说，男朋友的车就是类同于情敌的存在……即便对叶小休来说这也是成立的。你怕不怕辣？衣服被淋湿的时候，需要吃点儿暖和的东西。”

“诶？我吃什么都好……”

“那就听我的吧。”庄彧发动车子，“我知道一个好地方。”

他们去了一间怪异的餐厅，门脸极其的小，进去却异常幽深，长长的走廊两边有壁龛一样的座位，坐在里面的人们不得不以过分亲密的姿势交谈。天花板盖得像变魔术一样，自然光沿着墙壁照下来，光影虚实玩得神乎其技。走过那一段幽深的走廊，下了几级台阶之后眼前忽然开阔，是一间带拱顶的小温室，开满了分不清季节的各色兰花。庄彧走向温室里唯一的桌子，低声向等在一旁的侍应说了几句话。那小姑娘兴高采烈地接过他们的大衣跑走了。小倾其实还有点发呆，恍然觉得自己变成了漫游奇境的爱丽丝，扶着椅背半天坐不下来。

“这这这是一家什么店啊！”

“哦，这还蛮难定义的。他们只有四道菜，所以就不给你看菜单了。”庄彧坐下来，“苏霨要晚一点，大概还有十五分钟。假如你有什么需要单独问我的……”

“其实也只是那一千零一个问题而已。”小倾镇定一下，把自己面前那杯冰水一仰而尽，“你们两位，是怎么过父母那一关的。”

庄彧的笑容一瞬间看起来有点奇怪。小倾赶紧摇摇手：“如果不方便说的话当我没问没关系——”

“不，倒不是因为那个。大概没什么参考价值呐——因为我们在这个世界上的血亲，各自都只有一个而已。”庄彧端详着小倾的表情，微笑了一下，“家母其实一直没怎么原谅我，她一直比较喜欢明珠。”

小倾不动声色地伸手扶了扶下巴。“明珠小姐……”

“是亲妹妹。”

“所以苏霨学长他是……”

他没有说下去。庄彧微微眯起眼睛，看着他笑了。

“他是养子。伯父伯母其实也比较喜欢玛丽，可是他们从来没有拿出为人父母的威严来强求他做任何事情，这一点我一直非常感激。”侍应小姑娘送了汤上来，他停顿了几秒钟，等她离开之后才说，“那两位虽然是长辈，和我们相处的方式却更像是朋友。我也见过令尊令堂，虽然两位也都是教授，给人的感觉却是不一样的。”

小倾呆了呆才想起他曾经和小休交往过。

“不是那个比较被喜欢的也可以么？”

庄彧含笑答：“只要是他比较喜欢的就可以。”

小倾认真想了想自己的情况，有些烦恼。和那两位不同，他和龙非都是在父母的宠爱下顺利成长的小孩，没有太多的机会思考过失去这样的宠爱会怎样。虽然叶小倾不肯承认，但直到刚才为止他其实和龙非一样惊慌失措。区别只是，他是更有义务冷静的那一个，并且需要找出一个解决的方法。他心不在焉地喝着自己的那一份汤，因为太辣险些被呛到。庄彧远远地向侍应打了个手势替他要另一杯冰水，然后笑出声来。

“抱歉，故意欺负了你一下。”

“没关系，我知道庄先生你只是先挑了比较吓人的一半来说。”小倾向飞奔来续水的小姑娘微笑了一下，“不然你们不会是现在这种状态。不过我有点好奇，难道你还记得我小时候在你鞋子里放蜗牛的仇？”

庄彧笑，“难道你还记得给每个人放了什么东西？”

“啊，不。一般我懒得想创意，所以一律都放蜗牛。”小倾小心地又喝了一匙汤，习惯了辣味之后就会觉得真是美味，“不过那时候太小，不太分得清蜗牛和蛞蝓，所以也许有时候放错了也说不定——谁让老是有不同的男生来找叶小休，那个时候还不懂得操心，只是觉得烦。”

“哦。那个时候叶小休每两个礼拜就换一个男朋友，然后把照片寄到非洲去给路恺颐看。”庄彧好像也想起了当年的可怕时光，微微苦笑，“而且每次跟人分手都拿我当挡箭牌。那段时间我大概收了一辈子份的白手套，顺便还附带了以打计的要扳回一城的女孩子们。”

小倾稍微计算了一下数量级就开始冒冷汗，不得不佩服眼前还笑得出来的家伙。此前曾经对这一位抱有的微妙的不服和焦躁一瞬间烟消云散，开始觉得成长果然不是没有代价的。

“那还真是辛苦了……”

“啊，那个不辛苦。辛苦的是每次看到谁有不会被换掉的苗头，就得帮某人干掉。所以你放心吧，某人既不是突然冒出来的，也绝对已经跑不掉了。”

“可是，既然已经这么多年了，为什么我一点都不知道？”

“因为令尊倾向于对儿女的另一半抱有过高期待，用叶小休的原话说，‘总希望有谁驾着五彩祥云落下来’。路恺颐现在已经算是小有名气，她还是照样不敢老实带到家里去。所以龙小非的情况我也可以想象，要过令尊那一关不大容易。”

小倾认真地想了想，发现自家老爹果然几乎没有夸奖过自己这一辈的哪个小孩。唯一的例外是上次新年酒会之后，用难以言喻的语气说过“苏轶家那一对儿女……”，但这标准也太高了，龙小非再过十辈子都达不到，不必多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