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卓頠坐下来，接过学弟递来的红茶，小心地喝了一口。和方之晔平常泡的不同，这一杯味道正常，而且还不会太烫，“我这几天没有住在宿舍，不过BBS上你那华丽的出柜，一直到今晚为止都还在十大。照说这个早就该被撤下去了，这是男生宿舍，一定会有人因为这个而杯葛你——不用怀疑，肯定是有人插手了。你有没有概念？”

小倾有点迟疑。“我并没有觉得被杯葛……最反对这件事的是龙非的妈妈，可是她今天凌晨刚回来，在那之前，应该还有别人才对。”

“你还没有被杯葛，因为现在你的室友是方之晔。”卓頠仿佛冷笑了一下，“你考试把脑子考坏了。学校主站的站长是古枫，不会特地跟你过不去。能够跟她打招呼，而且又让她觉得很正常，所以没有向你通气的人——”

他拿出电话，打给朋友。已经很晚了，电话是万俟接的。卓頠静静地听了一分钟，然后挂断。

“学生处。”

当的一声，小倾手里的马克杯掉到地板上。

“……我老爸。”

卓頠皱起眉头。“就是说，你们两边都是一半一半？”

“都这个字用得好……而且破坏总是比建设容易，所以形势可不是一半一半。”小倾苦笑着说，“我脑子现在非常的不好使。学长有什么意见么？”

“如果我是叶教授的话，最简单的办法就是把你弄到国外去。你才大一，不可能出去当交换学生，更可能的是替你退了学直接出去念。对一般人来说很难，不过对你来说应该很容易。”卓頠说，“而且我推荐将计就计，因为龙小非也很容易出去。到时候天高皇帝远，谁都管不着——除了你浪费这一年有点可惜之外，完美无缺。”

小倾闷不作声地拿出一张A4纸，端端正正在左边写上“天高皇帝远”，抬头眼巴巴地看着学长。卓頠就手摸了摸他脑袋，说：“缺点也很明显。费用姑且不论，现在已经不是大清国了，外国两个字究竟能演化出多少排列组合你自己也知道吧。而且这不代表你父亲就真的同意你们，隔阂还在那里，说不定还会因此导致你父母不和……龙小非那边，也是一样。”

这时候床上的之晔不安地翻了个身，两个人都微微吃了一惊。方之晔依然抱着那件大衣，而且是和衣睡的，一定很不舒服，眉头紧紧皱着；可是仍然没有醒，证据是正在说梦话：“快滚吧，上你的飞机，不要再回来了。敢给我寄喜帖的话，我就杀了你。”火药味十足。小倾听得胆战心惊，偷偷瞄卓頠。人家气定神闲地说：“哦，梦话。”

小倾用脚趾头都能想到他究竟梦见了谁，闷声大发财，低头在纸上划来划去。卓頠慢慢又喝了一口茶，说：“既然令尊插手了，你们的离家出走计划说不得要提前。之前没清查宿舍大概是不想影响你考试，然后最早明天最迟这周末，宿舍就要清查外来人等。再说这宿舍的确不太好住下去了，方之晔一搬走，说不定就有人在这房间贴大字报。好处在于，令尊似乎并非一定要把你弄出去，否则也不必顾虑你考试。想来是对龙小非有信心，认为他一定考不上，所以只要在补习上作梗就行了——这么看他早就和冯教授通过气了，不然不会知道关于入学考试的约定。要是你决定留在国内，龙小非下礼拜的模拟考也许应该故意示敌以弱，免得他们改变主意。”

“……不用故意，也会很弱的。”

“我对龙小非也没什么信心，不过我对方之晔有信心。”卓頠看看床上睡死的家伙，“除了对女生的品味有点问题之外，方之晔的判断从来不会出错的。另外，容我提醒，你的手机在响，已经好几分钟了。”

“咦？不，那不是我的铃声……”

“也不是我的铃声。”

两个人一起看向衣帽架。之晔和小倾的大衣都挂在那里。铃声无疑是从衣兜里传出的，愚蠢的童声扯着嗓子唱的“两只老虎跑得快”，而且把老虎改成了老鼠。对方在坚持不懈地打，两个人谁都不想接电话，于是被迫又从头到尾听了一遍。

“学长你究竟是为啥觉得这铃声该是我的？”

“……抱歉。我没想到方之晔已经退化成这样了。”

他走过去，看了看来电显示，皱起眉头。这时候床上的睡猫有了动静，揉着眼睛坐起来，神色茫然。卓頠只好放弃了挂断的念头，把电话递过去。

“宁思。”

方之晔耙了耙头发，神色不善地盯着电话看了三秒钟，才点点头接过去。一开口声线却跟表情完全不对号，温柔地说：“宁思，还没睡？”

“睡不了啦！我现在在候机室，等等要搭飞机回老家。”宁思语速很快，“老家的爷爷下午从楼梯上摔了下来，医院发了病危通知。对不起哦，不能和你一起去度假了。”

“我这边没关系。你也不要太担心了哦，爷爷吉人天相，一定会没事的。”方之晔按着额角，仿佛头痛得很厉害，打着手势要茶喝，语气却一点也没变，“那边没暖气，带够衣服。”小倾快手快脚倒了杯热茶过去，又迅速弹回原位站好。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位学长讲话如此温柔，深深觉得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同时背上开始冒冷汗。之晔一边小声讲电话一边低头喝茶，抬起眼睛瞄着学弟，似笑非笑。比小倾还要不自在地是卓頠，低头扣好大衣的扣子，说：“既然这位醒了，要出什么鬼主意他比我在行。我先走了，下学期见。”

“等一下。”方之晔立刻挂断电话，笑眯眯地说，“宁思不能去度假了，可是我已经付过了小木屋的订金。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

——学长，有话直说，A.K.A.不怕死，固然是你的自由……

“方之晔！”

……但可不可以不要殃及池鱼啊！

“我，我去找一下龙小非……”

“你给我在这里看着。”卓頠的愤怒仿佛只持续了一秒钟，这句话说得又平缓、又温柔，望向小倾的时候，居然还微笑了一下，“不会太久的，只是为了避免有人再赖账。”

他笑起来的样子很好看，卓頠一向就是一个非常好看的男人，而且因为他平时很少、很少肯笑，所以笑起来更加让人眼前一亮，逼仄的宿舍房间仿佛只是因为这个笑容就忽然开阔起来。可是面对这笑容的两个人却一点也笑不出来，小倾僵硬也就罢了，旁边那个有恶魔加成的家伙，居然也好像被蛇盯住的青蛙。

“不要生气嘛。是因为我答应了用帮工抵消一半房费，所以必须要去，不然肯定让给你和阿八的。”方之晔难得老老实实地解释，“很有趣的哦。要点炉子取暖的屋子，管理员会留一大袋自己晒的松蘑在厨房里，而且还有一只很肥的拉布。他们会在山顶上放烟花，不受管制，想放多少都可以。”

“……不怕引起山火么？”

“不会啦！那片是滑雪场，很开阔，周围都没有森林。”之晔笑，“同意了？”

“烟花你自己准备。”卓頠看他一眼，“还有，别后悔。”

他没再说什么，拍拍学弟的肩膀，径自下楼。楼门已经关了，必须翻墙出去。小倾松了一口气想着“还好那件外套不用干洗……”忽然反应过来，看着床上的之晔苦笑。

“那个，学长他，忘了外套……”

方之晔低头看看怀里的大衣，起身把它挂起来。“那就是卓頠聪明的地方。”他打了个呵欠，走进浴室，“再多一秒钟，也许我就真的反悔了也说不定。”

他其实并没能睡很久，从浴室出来却精神奕奕，坐在书桌边打开电脑，摆明就是不想睡觉了。打开文档敲了几句话，忽然回头问小倾：“刚才卓頠要我给你出什么鬼主意？”

“不，并没有什么大事，学长你先忙吧。”

“啊，一点也不忙。这个是费尚文强行转让给我的代写论文的活儿，正好留着长夜漫漫打发时间。而且就算耽误了交货，损失的也是竞争对手的信用，不是很好么。”

既然如此，小倾也就不再客气，把事情原原本本说了一遍。方之晔在指尖把一支圆珠笔转得飞快，安静地听完，评价是：“卓頠果然是那种人生各向同性凸出来的家伙，什么事都既要十全十美，又要光明正大。”

“学长的意思是？”

“世事无完美，端看你选择背负怎样的十字架前行。是与父母反目呢，还是从此不能和龙小非在一起呢，要是非要选一个，你会选哪个？——不要妄图两边都要，小心鸡飞蛋打。”

小倾仰着脸想了十秒钟。“如果龙小非也同意的话，我们先假装分手，等到有独立经济能力了再在一起。”

“……唔，忘了你也是个到处凸出来的。你自己算算这加上了多少个附加条件吧。龙小非‘也’同意，假装的分手不被发现，你们各自有独立经济能力还需要几年？那期间会不会有人改变主意，以及，难道那个时候，一切就自然而然的迎刃而解？”

小倾挠挠头，觉得面前的学长是因为心情不好，所以用欺负自己来转移注意力。之晔好像知道他在想什么，“切”了一声，指尖的圆珠笔飞了出去。

“我会帮你的。睡觉吧。”

必须要睡了，因为第二天一大早要去看龙小非拍照。邀请不是来自龙小非本人，是来自慕容玛丽。跟他说起的时候样子很神秘，并且强调“一定要去”。小倾本人也很好奇龙小非化妆之后是什么样子，就这样说定了。拍照的时间很早，似乎是因为摄影师下午要赶飞机。小倾一边腹诽“这么勉强的安排能拍成啥样啊”一边定好闹钟。书桌边的灯一直亮着，方之晔敲击键盘的声音仿佛有催眠的作用。小倾一边警告自己“明早一定要在闹钟响之前醒过来”，一边睡着了。

第二天醒的时候，离定好的时间还差五分钟。他犹豫了一下，还是直接穿好衣服出门。上楼去敲龙非房间的门，只有小朋友一个人在，瞪着他神色不善地问：“你来干什么？”

“慕容玛丽叫我去帮忙……斯诚出去了？”

龙非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棒球队练习。你们学校棒球队有那么强吗？”

“到去年为止都超烂的。借用一下浴室，那个，还有你的牙刷和毛巾。”

龙非“哦”了一声，低头系鞋带。小倾刷牙刷到一半，带着满嘴泡沫问：“你今早也跑步了？”

“我每天都跑步。”

语气很别扭。小倾想了想，发现自己一共没陪他跑几次，有点愧疚。弯腰洗脸的时候，仿佛听到脚步声走进来。学生宿舍的浴室是多么窄，很快就有体温靠过来，龙小非从背后一把抱住他，没有说话。

“抱歉抱歉，明天开始我都会陪你跑的……”

他没有说下去，因为小朋友也弯下腰来，咬了咬他的耳朵。两人的身体曲线暧昧的相合，小倾察觉对方的变化，有些头晕。更糟糕的是，同样的火苗，也在自己的身体内，点燃了起来。

“只有五分钟啊，笨蛋……”

他们把这五分钟用来安静的亲吻，在狭小的浴室里拥抱在一起。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样平和美好的时光，虽然只有五分钟——实际上，到第四分三十九秒的时候电话就响了，小倾咬着牙，盯着手表一直让它响到五分钟，然后过去接起来，说：“什么事？”

慕容玛丽小姐是另一根情绪避雷针，快乐地说：“早安，龙小非，我征用了一个司机送我去工作室，顺路来接你们。”过两秒钟，又恍然大悟地说：“我打错电话了？你是叶小倾？”

一定是故意的。

小倾总算沉得住气，把地址又核对了一遍才挂断电话。下一秒钟龙非的电话果然又响起来。两个男生无奈地对望一眼，还是小倾一把接起来：“知道了，这就下来。”

“……到底龙小非的电话是几号啊？还是说你已经当上经纪人了？”

他无言地把电话递给龙非。小朋友乖乖接听，嗯嗯啊啊然后挂断。小倾看着他表情认真的侧脸，忽然说：“不然我就真的当你经纪人吧。”

“……诶？”

小倾把大衣扔给小朋友，走出门。龙非没等到回答，自动判定为“我要么听错了要么在做梦”，当先走下楼梯。可是这个梦显然还没做完，刚拐过楼梯转角，身后恋人的小声嘟囔就让他差点一脚踏空摔下去。

“要是还有别人可以24小时打电话，我怕我会吃醋……”

就算是以龙小非同学那可怕的运动神经，要做出踏空楼梯同时猛力扭头情况下的惊险平衡也是不容易的。小倾面不改色地伸手抓住他，要笑不笑地抱怨了一句“站稳……”话音未落就被小朋友猛地扑了上来，结果没站稳的是他自己。

“不会的！”

“……呃，什么？”

“我不会找经纪人的！要那种东西来干啥，我一个人就够了……”

“哦。拍摄的地址，说一遍来听听？”

小朋友的表情瞬间石化。小倾笑出声来，伸手摸了摸他的脸颊。

“我知道了，谢谢你。走吧。”

来接他们的车子停在宿舍楼下，玛丽快乐地探出头来向他们猛挥手。那是辆酷酷的黑色SUV，小倾原以为坐在驾驶席上的应该是酷酷的钟医生，走近了才知道，被征用的司机是叶明珠小姐。

而且玛丽还笑眯眯地说：“叶小倾你明天要去送明珠是吧？要表现得好一点哟。”

都不用回头，只要感觉一下车里忽然失灵的暖气就能知道龙小非现在的表情。小倾面不改色地钻进车里坐好，说：“话说我还不知道剧本呢，明天出的任务究竟是动作片还是言情片？”

明珠一边笔直地把车子从宿舍楼外七歪八倒的脚踏车之间倒出去，一边笑吟吟地说：“动作言情片。”

龙非在听到“动作片”的瞬间就来了精神，一副“有架打怎么能不叫上我”的表情。跃跃欲试地刚要开口，玛丽回手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微笑着说：“龙小非。”

“……有。”

“明天早上你有补习。根据某人的拜托，占用的是苏霨的宝贵时间。所以你要是敢放他鸽子的话——”玛丽满意地看着龙非越来越郁闷的表情，笑眯眯地放开手，“我就杀了你。”

这、这手劲……

小倾目不斜视地盯着窗外的风景，假装没有用余光看到龙非脖子上的红痕，开始担心自己今晚的大道具生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