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人是会死的。

所以只要是人就会有死穴。发现了别人的死穴，并不意味着占到了先手。

但至少，这可以让小倾觉得，这个世界到底还是公平的。

斯诚果然过去接手补习，看起来也是轻车熟路的样子，懋梵出来的家伙们一大特点就是不管什么都很拿手，至少看上去是这样。小倾对偶然抬起头来的龙非安抚的笑一笑，开始埋头准备自己的考试。一旦专注于手中的书本和笔记，摄像机记忆全速开动的时候，就没有多余的精力可以分心旁骛。时间飞速过去，对他来说，有意义的只是一页页翻过去的书。要某次伸手去拿咖啡杯却拿了一个空，才怔了怔回过神来。抬起头，拿着托盘的学姊露出一个居高临下的微笑。

“休息一下如何？好好喝完这杯咖啡的话，就附送你三条考试宝典。”

小倾笑出声来合上书，瞄了瞄那边还在补习的两个人。小小的店面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多了两桌客人，各自坐在角落里低声交谈，指间一支香烟，淡淡烟雾缭绕上来，配店里似有若无的音乐和窗外无声飘落的雪花，气氛温暖神秘。手里的那杯巧克力碎片热拿铁散发出甜蜜芬芳的味道，小镜挤挤眼睛说：“临考前的战斗药，可不能没有它。”

“……谢谢学姊。”

小镜拍拍他的肩膀，拉开椅子在对面坐下来。好像很怕冷的样子，在这样暖和的店堂里还紧紧裹着披肩。不知道为什么一脸疲倦，眉心皱得紧紧的打了个呵欠，懒洋洋的说：“不用在我面前这么乖也可以……我不是那帮爱欺负人的小鬼。而且上次的同人说起来还欠你一个情，所以这杯咖啡算是我请的。”

小倾点点头，不动声色喝着热腾腾的咖啡，一直到小镜不耐烦的在椅子里更换了双腿交叠的方向，才微笑着说：“学姊，有什么要我效劳的地方，其实直接说没关系。”

下一秒钟，那个又高傲、又冷淡的坏心眼学姊双手合十，露出“得救了”的表情。

“店里的咖啡豆用光了。你能帮我去老板那里取一趟豆子吗？就在两个街区外，脚踏车在后门放着。”

小倾叹口气放下杯子，拿起外套。

“那么，座位请帮我保留。热咖啡的话，还是回来再喝吧。”

虽然几个钟头前刚刚出院，可是这样下着雪的晚上，总不能让女孩子出门跑这一趟。再说书看到告一段落，也应该出来换换空气和脑筋。反正又不远，只是一刻钟的事情……这样想着的小倾略微有些走神，险些撞上从转角处突然窜出来的黑影，急刹车时几乎滑倒。他利落的单脚支地稳住重心，目送那只黑猫很快消失在对街的暗巷中。有点担心这样的天气里一只流浪猫能不能撑过去，犹豫了几秒钟，还是骑着车跟进了那条巷子。

和他那个新交的好朋友不一样，小倾不是玩棒球的，没有就动态视力做过什么训练。巷子里路灯很暗，他找了好一阵子才发现那只猫躲在一家打烊小店的招牌后面。很瘦小的一只黑猫，警惕的竖着耳朵弓着背看着他，金青色的眼睛目光炯炯。小倾对宠物不大在行，不知道该算是哪一族，不过不管血统是怎样高贵或者平凡也好，在这样的雪夜里过一夜，明早一定会在这里发现一具小小猫尸。他把脚踏车靠墙放好，慢慢走近猫咪，努力睁大眼睛微笑。兽医系的朋友曾经告诉过他，动物可以明显的感觉到人类的善意和敌意。其实这一点小倾不用别人告诉，自己那只宠物的行为模式已经可以解释一切。所以当他小心翼翼伸出手去，打算把猫咪抱起来的时候被抓伤了手，也一点没有觉得奇怪。

只要不为所动的把它放进温暖的怀抱，让它听到安稳的心跳，让它知道自己安全、稳定、受宠爱，就自然会乖巧安静下来。不论是人还是动物，都是一样。

咖啡店店长的家很好找。过了两个街区，离十字路口不远处的公寓，按铃说明了来意，很快就开门放他上去。房间的门已经打开了，绑着马尾的年轻男人似笑非笑的懒洋洋倚在门口，把装着咖啡豆的纸袋递给小倾。

“辛苦了。”

小倾左手抱着猫咪，右手小心翼翼接过纸袋。猫咪大概是被抱得不舒服，在臂弯转侧一下，不满的叫了一声，扭头窜上小倾肩头。第一下没站稳，爪子滑了一下，倒了好几下步子才站住。小倾腾出手来摸摸它脑袋表示安抚，店长嗤一声笑出来。

“哎呀呀，好笨的猫。”

小猫咪呜了一声表示抗议，弓起背对着店长，背上的毛炸起来。小倾一边觉得这真是跟某人太像了一边忍住笑告辞，刚要转身，肩膀上忽然一轻，店长拎着小猫的脖子，把它揪了过去。

“看这样子，是离家出走了？我这里有你喜欢吃的东西哦，要不要来？”

看来是很习惯调教宠物的家伙，手的高度正好保证平视小猫的眼睛，温柔得可以拐卖儿童的微笑，立刻抛出食物当作诱饵。小猫喉咙里咕噜了一声，炸起来的毛立刻就顺了回去。店长抬起眼睛看看小倾，笑容堪称狡猾。

“那么……”

“啊，店长可以收留他的话就太好了。我住宿舍，本来是不可以养猫的。”

原本的打算，是拜托给搬出来自己住的姐姐。不过小休那个家伙连自己都照顾不好，罔谈照顾宠物。何况在考试周前夕交这么一个烫手山芋过去，任何一个正常的大学生都会记仇一辈子。虽然小倾觉得自己这辈子反正是逃不开女王陛下的压榨了，欠的债还是能少则少。只是小猫好像很舍不得小倾的样子，蜷在店长的臂弯里一直扭头看着他。小倾弯下腰去和它脸对脸，微笑着说：“要好好的哦。店长有空的时候，我就来找你玩。”

他拉拉小猫的爪子，直起腰，抱着纸袋离开。因为有这样的插曲，回程的心情变得格外轻松，脚踏车也蹬得飞快。回到店里的时候果然那半杯拿铁还没有冷，客人也还是那么几个。小镜笑逐颜开的迎上来接过纸袋，瞄瞄正盯着这边的龙小非，不怀好意的俯身过来，在小倾脸颊上亲了亲。

奇怪的是，小朋友既没有炸起来，也没有跳过来抱住他不放。只是看着小镜撇了撇嘴，就低下头继续用心念书。在小倾而言当然是松了一口气，虽然心里隐约有些失望，不过很显然，那边的那个补习老师不光是教了他化学方程式，还有一些别的东西。

坏心眼的学姊看着他的表情笑出声来，小倾不动声色的伸手擦掉脸上沾到的口红，叹口气说：“学姊，你看，其实一点都不好玩。”

小镜笑盈盈的不置可否，看看他的手背，说：“咦，手上这么一道口子，是被哪里的猫咪抓的？”本来大概不过是调戏的语气，看到小倾的苦笑，渐渐皱起眉头，抓起那只手看了一眼，说：“真的是猫？”

“啊，没关系，我明天考完就去打针。”

小镜没有搭理学弟想要收回手的意图，拉着他走进柜台。里面有简单的迷你医药箱，医学院的高年级学姊利落完美的处理完伤口，啪一声把一张青蛙图案的创可贴拍上去。

“为了酬谢你的因公负伤，我也提一点关于考试的建议吧。”

在同一天之内，得到医学院人气最高、成绩最好、各自的后援团加一加可以达到四位数而且无一例外男女通吃的两位前辈的私下传授，无疑应该算是一件令人羡慕的事情。小倾一边飞快的做着笔记一边重新整理着记忆，大脑马力全开，自己都觉得后脑勺噼里啪啦冒着火花。关于一个人在考试前夕会被逼出怎样的潜能其实他经验并不多，叶小倾是一个做事很有规划的人，很少有这种准备不足的时候。幸好就算是缺少时间温习，这一个学期的课也不是白上的。虽然两周的准备时间因为种种阴差阳错变成了一天，在努力冲刺之下，晚上回去睡觉的时候，心情居然还不错。

室友已经上床，开着床灯抱着书，看来准备通宵。文学院的考试，就叶小倾看来不过比过难。但当然他们真正需要应付的不是考试，其实这个世界上大多数人真正需要应付的都不是考试。小倾草草进浴室冲澡，一边擦头发一边走出来。室友支起身子来看看他，指指小倾那边的书桌上，用字典压着的便笺纸。

“今天晚上，一共有9个电话打来找你。全部是女生，名字、电话和宿舍号我都记在那边，还有声线的分数。如果你记不起来谁是谁的话，脸蛋和身材的分数我也可以附加调查。”

“……多谢。”

朋友打了个呵欠倒回床上，用书本盖住脸。“不是我说，你赶紧找个人，拉着手到处亮个相好了。一直这样霸占资源，会被很多人怨恨哦。”

小倾微笑答：“啊，那一定会吓到人的。”看看表已经过了门禁时间，穿着睡衣就晃出去。在斯诚的房间敲了敲门，居然没有反应。正好带了手机，打给龙非，清清楚楚听到门那一边的铃声。而且，伴随搞笑铃声响起的，还有低微的笑声。虽然立刻忍住了，但是可以听出来，是女生。

所以龙非接听的时候，他只是简单明了的说：“开门。”

这一次门开得很快。斯诚看着他，有点尴尬。不过房间里坐在他床上的那个女孩子却一点也不尴尬，伸手指着小倾的鼻子，笑嘻嘻的说：“啊——我认识你，叶小倾。”

小倾哭笑不得，伸手指回去。“啊——我也认识你，方之昱。”

娃娃脸恶魔的妹妹露出与兄长神似的笑容，比出V字手势。小倾看看之昱，再看看斯诚，自己知道自己的表情像个白痴。好在那两个人对看了一眼，反应过来，一起双手乱摇。

“不不不，不是你想的那样。”

高中同班，大学又同班的两个人，一直以来只是损友的交情。之昱之所以会在这种尴尬的时候呆在斯诚房间，完全只是因为，宿舍里的一个无聊赌局而已。

“……试胆大赛？”

类似的事件，医学院里当然也流行过。不过小倾听到的版本一般是发生在解剖实验室附近，“男生三舍东边楼梯间”，这样的选择，好像有点奇怪。

“诶，这个你有所不知。那个楼梯间啊，在本校七大神异地点里，据说是高居榜首的哦。”之昱神秘的微笑，凑近脸庞，“医学院的全体男生不是都住在这里吗？有多少怨灵在缠绕，那可真是说都说不清——喂，你捧捧场有点反应好不好？”

房间里三个男生一起做一个“好吧那很可怕”的表情，各自散开。龙非刚从浴室出来没多久，脖子上搭着毛巾打呵欠，拿了斯诚留的习题去书桌做。小倾跟过去看了两眼，被揪着睡衣领子拉下去。身后传来之昱的闷笑，龙非的脸颊温度很高，想来颜色也应该很红。气息吹在耳朵里，热乎乎的。

“你……都好了吗？”

“没问题，明天早上可以跟你一起跑步。”

“昨天，对不起。”

小倾低着头，努力忍住脸上得意的微笑。龙小非是第一次这样小心翼翼向他道歉，表情又郑重又期待，眼睛亮闪闪的好像一个小朋友在等糖吃。回头看一眼，那两个家伙有志一同的死命盯着电视。于是小倾伸手关掉桌上的台灯，侧过脸去，飞快的亲吻了小朋友毫无防备的嘴唇。

“知道就好。现在先记账，准备好慢慢还债吧，我利息很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