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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是从大学一年级的新年开始的。

元旦三天连休，叶小倾一直都猫在家里。原因之一是普天同庆的日子好像只有老天不同庆，一直在阴阴冷冷的下着冰雨；原因之二是叶小休在某篇论文死线的时候遇到了小组讨论，于是压迫他把需要阅读的大堆材料做成简报以便可以花最少的时间迅速浏览完毕。因为其中大部分是原文书，小倾很是费了一点劲才把所有的重点都归纳出来。等到可以睡觉的时候假期已经过去，再过五个小时，就该回学校上课了。

偏偏在这样的时候，接到了龙非的电话。

信号不大好，有沙沙的背景噪声。龙非的声音听起来很闷，小倾因为睡眠不足而迟钝的脑子里，那个时候并没有不祥的预感。

“怎么了？”

“你……还没有睡？”

小倾下意识的走到窗前，看了一眼黑洞洞的楼下，随即哑然失笑。在这样一个寒冷的凌晨三点钟不可能还有人在外面游荡。但是龙非随即说：“要是你没睡的话，给我开一下门吧。”

小倾怔了怔，这才明白，沙沙的背景噪声不是因为信号，而是因为冷冷的冰雨。

他下去给龙非开门，大吃一惊的看到狼狈不堪的恋人。眼眶青肿，嘴唇破裂，衣服被雨淋得湿透。公寓大楼那个尽职的守卫狐疑的目送两个少年走进电梯，随即把目光锁定在监视器画面上，直到一个钟头后确定，那的确只是青春期少年一个离经叛道的访友，这才放松警惕。

小倾并没有问龙非怎么会弄成这个样子。他只是安静的拥抱了龙非，给了他干净的衣服和大毛巾，然后放满了一缸热水赶他进浴室。还在书房与小组报告搏斗的小休出来看了一眼，什么都没说就回去了。小倾站在浴室门口迟疑了一下，拉开门进去。关门的时候，仿佛听到小休在向听到声音出来的妈妈小声解释着什么。

有一个肯帮忙的姐姐总是件好事，虽然小休一定会向他加倍讨还这个人情。

龙非抱着膝盖坐在浴缸里，眨着眼睛盯着他。方才因为失温而苍白的肤色渐渐变得红润，表情也终于生动起来。小倾叹口气，过去把小朋友的脑袋按进水里。水面上咕嘟嘟的冒起气泡，过了好一会儿，龙非才重新钻出来。

“痛。”

稍微有点烦躁，然而大致可以算作漠然的语气。破掉的嘴唇沾到有浴盐的热水，不痛才怪。小倾笑了笑，捧着他的脸扳过来，然后吻他。刚刚离开热水的嘴唇温暖湿润，有着淡淡的血腥气，吮吸的时候，可以明显的感觉到伤口周围发热的温度。只是一个简单的安抚的吻，很快就结束。他仔细的用指尖确认着恋人眼眶淤青的轮廓，有那么一两下故意有点重，应该会痛，但是龙非只是默然低垂着眼睛，没有反应。

小倾觉得很无力，低下头，额头顶着他的额头。

“被老爸揍了？”

“……你怎么知道？”

“被打成这样，指关节却没有淤青。能让你挨打不还手的，这个世界上还有别人么？”

龙非的手在水面下握紧拳头。小倾装作没有看见，飞快的再吻了他一下，直起腰。

“洗好了就出来。不要呆到水凉了哦。”

他转身离开，回房间铺床。只有一个枕头，找了两件旧毛衣卷起来放在床上，躺上去试试觉得不舒服，皱着眉头又收起来。刚关上衣柜，龙非就走进来，湿漉漉的在地板上留下一路的水渍，仿佛落汤的小狗。小倾抓起毛巾没头没脑的盖过去，胡乱擦了几下，就被小朋友一把抱紧，动弹不得。

他听着耳边恋人沉重的呼吸，过了一阵子才轻轻问：“出了什么事？”

“我老爸，”龙非把鼻子埋进小倾睡衣的领子里，“要我去国外念大学。混蛋，竟然说我在国内反正也考不上，不要白费力气。”

“……不想去，所以被揍了？”

“嗯。”

脖子被某人的呼吸弄得很痒，而且龙非一直在蹭来蹭去。刚刚洗过的头发上有着跟自己一样的味道，感觉多少有点错乱。稍微偏过头，可以看到金发发根的那一点点黑色。小倾拍拍龙非的背，示意他跟自己一起坐到床上。

“你已经满十八岁了吧。”

龙非皱着眉头看着他，没有跟上的样子。小倾笑出声来，俯身过去，嘴唇轻轻碰了碰他肿起来的嘴角。

“那就不要听老爸的。既然你不想去，我会想办法让你不用去。放心好了。”

他用力拥抱一下恋人，然后自顾自倒下去沉入梦乡。还不习惯和人相拥的睡眠，那么困也睡得不算安稳，常常醒过来，然后听一听龙非的呼吸，确认一下交缠的肢体，再继续睡。

仔细想起来，那是两个人第一次一同入睡直至清晨。可是交换的却只有几个清淡的亲吻而已。

早上起来的时候，雨已经停了。站在阳台上伸了个懒腰，冰冷的新鲜空气令人振奋。小休房间的灯还亮着，看来是不准备睡了。小倾过去敲门，门打开看到一张惨白的鬼脸，吓了一跳。

“……你干嘛？”

“男生真幸福，你不知道睡眠不足是皮肤的大敌吗？”

小倾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叹口气指指自己的房间。小休撕下脸上的面膜，点点头。

“知道了。不过，这三天的酬劳，就此一笔勾销哦。”

早就知道，叶小休女王殿下是绝对不会吃半点亏的。

他坐电车去学校，连休之后的第一天，上班高峰期，电车挤得简直不像人间。伸手拉着拉环就可以低下头很放心的睡，几乎不会有什么大的晃动。迷迷糊糊的竟然还做了梦，和龙非一起坐在飞机上，周围都是洋妞，龙非说要去美国念书。他自己不知道为什么说不出话来，只能看着龙小非的嘴巴张张合合，心里不断的着急，可是没有办法。终于飞机起飞，椅子的推背感竟然很真实，可是分明知道那是梦，因为飞机起飞了，小倾自己却还没有动，像幽灵一样被飞机撇在身后，只能望着髹有奇怪图案的巨大飞机昂首飞去，身边再也没有龙小非。他被这样的混蛋梦境惊醒，随即察觉刚才的推背感不是错觉，因为身后的一个女孩子正在用力推他。

不算漂亮的女孩子，顶多算得上清秀斯文，表情又尴尬又愤怒。小倾多少有点没睡醒，茫然回头，低头看看她。女孩子的眼神一瞬间有点惊讶，但是仍然费力的从人缝里抽出右手，举起来，然后用力的给了他一记耳光。

“色狼！”

在电车单调的声音里，忽然出现这样一声清脆的耳光，再加上一声同样清脆的呵斥，无疑令全车昏昏沉沉的人们精神一振。但这样的振奋显然和叶小倾同学无缘，他只能露出一个哭笑不得的表情，看看周围惊讶和鄙视的眼光，然后费劲的回过身低下头，尽量和蔼的说：“小姐，我想你弄错了。”

虽然带着清晰的耳光痕迹，那张脸无疑还是具有相当的说服力。附近的几个年轻白领开始窃窃私语，不时的向那个女孩子看上一眼，眼神狐疑。女孩子的脸涨得通红，左顾右盼的寻找援军。塞得满满的电车车厢里充满了等着看热闹的好奇宝宝们，可是要找一个人出来帮一个长得不太漂亮的孤身女孩子指责一个高大男人，的确比较困难。小倾无奈的叹口气，尽量退后以让自己的胸口离女孩的鼻尖远一点。被一个陌生女孩子用这么愤怒的目光盯着对他来说还是第一次，有点手足无措。这样慌乱的时候耳目偏偏格外聪敏，听到车上有人说：“人家那么帅的男孩子，用得着非礼她吗？”

糟糕的是，女孩子慢慢的抬起头来，分明也听到了这句话。

“那大家都不要下车。我们直接就这样去派出所，把色狼找出来好了。”

在大清早每个人都在赶时间的时候说出这样的话，无疑立刻引发了大规模的不满。郁闷的上班族们开始大声抱怨，终于说出了“是不是太想被人非礼了，所以变成了妄想狂”这样的话。小倾看着女孩子快要哭出来的表情，心里其实多少有点同情。但站在他的立场什么也不能做，而且他也还没好心到为一个不分青红皂白就说自己是色狼的女孩做什么。终于电车到站，女孩子哇的一声哭出来，从人群中奋力挤到门口冲下车去。一直到电车离站，小倾都可以看到她站在月台上，用怨恨的眼光盯着自己。

他低下头苦笑，心里很明白对方不会原谅自己，而且，电车里的人们虽然并不认为他是色狼，却始终饶有兴味地盯着他的脸看来看去。

无妄之灾。

关于色狼的问题很快就水落石出，站在附近的粉领族开口为小倾证明，刚才的色狼已经跟在女孩子之后下车了。而且小倾刚才一直在站着睡觉，站在他前方的几个上班族也都证明了这一点。在当事人不在场的时候出来充当正义使者，这种事反正惠而不费，而且那个蒙冤的男孩子还很漂亮，何乐而不为。

但即使洗清了嫌疑，叶小倾还是一点都高兴不起来。最大的问题是，今天早上的课很重要，而脸上的掌痕，却显然需要一段不短的时间，才会消失。

他在大学那一站下车，站在月台上摸摸火辣辣的脸颊，终于忍不住喃喃说：“新年好运，岁岁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