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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古志野并不难，他好像也正在等藤间的电话。这么一大帮人要去更衣室探班显然不切实际，我们约了在球馆外面碰头。穿着制服的他看起来好像更瘦了一点，一看到我们就举起手臂灿烂的微笑。虽然是不折不扣的场上大脑，这么看起来却是个天真坦率毫无心机的小孩。我几乎要诧异，这种场上场下的双重人格自从我高中毕业之后就没见过了，上一次这样的经历还是十八年前约会圣玛丽高中的那个小前锋。一帮小孩的叙旧看在欧巴桑眼里多少有些好笑，但其实这个水准的小鬼全国也就那么十来个，彼此记得也没什么好奇怪。问起古志野的行程，说是会在东京多呆两天，陪舅舅和表弟去过迪斯尼再回四国。宫木首先问起“要不要找个地方打一次”，古志野睁大眼睛说：“当真？”立刻又说：“现在？”左看看谷泽右看看藤间。谷泽下午有训练，他明天要打半决赛，所以不先回去睡个午觉不行，打了招呼就先走了。藤间虽然是考生，却一副“我永远很闲”的样子，微笑着不说话；阿彰无尾熊一样抱着他的腿，一脸兴奋期待。弥生抱着手臂站在我旁边，歪着头盯着男生们，叹口气。

“这么看上去，还真是赏心悦目的画面呢。”

赏心悦目的画面陆续有来，有人在背后向我打招呼，回过头去，满井尚在向我微笑。

“原来Melo小姐认识古志野君。”

我有点心虚，觉得电话远程教练的事情被他发现了。现在想起来，退场的时候这小孩的确抬头盯着我们看来着。当然反正他是赢家，不见得会计较。恭喜他打入四强，他微笑着欠欠身，说：“Melo小姐，谢谢你。”

真的很难说他在谢什么。

古志野好像很快和藤间达成共识，过来对我说：“Melo小姐，那么要打扰您了。我亲戚说好过来接我，我得先报备一声。”看着满井，扬起眉毛算是招呼。我眼睁睁看着满井的眼睛亮了起来，伸手在四个人中间画了一个圈，斩钉截铁的说：“加上我。”反正一个两个人都是多，而且打球这种事是人多比较好玩。两个小孩各自掏出电话来报备，我只好直接问藤间：“附近有什么好吃的餐厅？”

他笑眯眯的答：“反正是要借用篮球教室，不如顺便借用Melo小姐家厨房吧。弥生会烤很好吃的苹果派。”光靠苹果派怎么吃得饱，我刚要抗议，古志野过来说：“是要每人出一道菜么？不是我吹牛，我会做鲷鱼饭来着。”这孩子除了坐在场边当教练的时候，真是一刻也闲不下来，踮着脚望了望远处的拐角，说：“啊，我舅舅来了。”

那辆车缓缓驶近，司机探出头来。古志野向那个扎马尾的年轻人挥挥手，我顺着看过去，哎呀，泽北哲治。

所谓人生何处不相逢。

泽北看起来也很诧异，探出头来盯着我。古志野过去跟他小声交谈，看来是要取得监护人同意。我努力向泽北微笑，他皱着眉头看看我，向古志野说了句什么。看表情似乎不是什么好话，我正在伤脑筋，古志野兴高采烈跑过来说：“我舅舅说，他可以来帮我们做饭。”

然后再加上一句：“我舅舅是有名餐厅的大厨，做的饭很好吃噢。”

大厨泽北哲治先生果然名不虚传，只花了40分钟就炮制出一整桌美味菜肴。我和弥生在厨房打下手，男生们等不及下午去篮球教室，在院子里就忍不住单挑起来。刚才的一整场比赛好像根本没什么影响，古志野在跟宫木一对一，满井和藤间坐在门廊陪小孩子玩：除了阿彰之外，还有泽北的儿子荣治。那个大眼睛小孩好像跟阿彰很快成了好朋友，两个人凑在一起窃窃私语，不知道在说什么，时不时的就对着狂笑一阵子。院子里太热闹了点，邻居从篱笆外经过的时候难免张望。独居女人家里涌出这么多青春少年君，想必可以传出精彩八卦。好像还嫌这样不够，百忙中外间电话响，奔出去接听，流川野草先生说：“Melo小姐？方便的话，五分钟后我过来拜访。”

哪里等得了五分钟，我觉得好像是我刚挂断电话，就看到那辆雪佛莱停到后院门口。流川葎下车来先向蹦起来的阿彰挥挥手算是招呼，然后绕到后座去，开门抱了阿蛙出来。那小孩好像睡着了，这么折腾居然也没醒，只是自然而然的攀住流川的脖子，仿佛一只睡梦中的考拉。我在围裙上擦擦手迎出去，流川苦笑着小声说：“抱歉……椿让我去钢琴教室接他，到得稍微晚了点这孩子就等得睡着了。篮球教室的日程我排好了需要你看过，还有一堆履历表。”

阿彰看到蛙小弟，眼睛亮闪闪的凑过来，发现他睡着了就失望的撇撇嘴，伸手戳戳阿蛙的小腿。我带流川去把孩子安置在阿彰的床上，奇的是一沾床这小子就醒了，揉揉眼睛说：“好饿……好香。”

楼下大厨先生在叮叮当当的敲盘子，大声喊：“开饭。”

其实我以前很喜欢当厨师的男人，在还没有成为家庭主妇欧巴桑的时候。他们往往有着超级灵巧的手指，甜蜜热情的眼神，擅长巧言令色，而且毋庸置疑总是能把晚餐安排得完美无缺。然后我渐渐的习惯每天自己做饭，为了菜色搭配焦头烂额，费尽心思哄阿彰吃各种他不爱吃的东西，开始觉得厨师这种生物就是为了嘲笑笨拙的自己而存在。当然这只是我低俗的个人本位主义想法，并且有因为自己缺乏天赋而嫉妒别人的嫌疑。所以我尽量不把类似的喜欢或者不喜欢在阿彰的面前表露出来，免得他无意间有样学样。矫枉过正的结果是我坐在餐桌旁猛夸泽北哲治的手艺直到他脸红，其他人因为不知道该怎么搭话只能埋头大吃，闷声大发财。

我家的餐桌不是为了开宴会准备的，有些不够大，所以三只小小鬼单坐了一张小桌子，弥生跟他们一起。阿蛙小弟的教养好像比我家阿彰好，一点也不挑食，安静乖巧的把什么都吃得干干净净。我忍不住瞄一眼藤间，心想小少爷们是不是都是这样的。阿彰和荣治要吵闹得多，两个人互相交换盘子里各自不吃的食物，作义气深重战友状，时不时的傻笑一番。每当这种时候阿蛙就抬起眼睛不屑的看看他们，要是还太吵就再撇撇嘴。雪白清秀的包子脸上那个表情实在太过趣致，我看得好笑起来，一时不察，顺口对流川葎说：“令公子……哦，令侄，咳，真是好教养。”

流川苦笑一下，摇摇头。我看他表情好像不以为然，有点尴尬，正想说什么话补救，就在那一秒钟的空档里，听到流川小少爷面无表情清清楚楚的说了一句：“白痴。”

因为小孩子长得太可爱，很奇妙的这句话并没有让人觉得任何不快。全桌喷饭的同时，流川葎无奈的看看我，看唇形是在无声的说sorry。其实我才应该说sorry，所以只是忍住笑摆摆手。正在想话题转圜，藤间放下筷子说：“10个定点三分，输了的洗碗，怎么样？”

这当然是群起响应，而且反响好到出乎我意料之外。除了题中应有之义的篮球少年们之外，泽北大厨先生和流川野草先生居然也举起了手，面不改色的说：“好。”

所以我也只好举起手，咳嗽一声，说：“好。”

我家的后院其实有点小，篮架在阿彰上小学之后升到了正常的高度，但我怀疑稍微有一点点低。用粉笔在地上做好了标记，两侧底线，两侧45度和正面各投两个球，每个点每人允许试投一次。阿彰兴高采烈的拿了DV站到篮架下，荣治和阿蛙也跟着飞跑过去。委屈弥生小姐做Babysitter实在有些对不住，幸好她看来很喜欢小孩子。顺序是抽签来的，头一个就是满井。今年HI赛打到如今三分球总共43中29的超级投手，拿起球稍微瞄了一下从左侧零度开始试投，砸在篮筐前沿偏出。弥生接到球传回给他，满井居然还有空先说了句3Q，然后投出了他的第一球。

他是那种一旦投顺了姿势就会非常漂亮的投手，很高的抛物线，球速不算快，基本不跳起来的颠投。我还是头一次这么近的看他出手，球离开指尖那一刹那这小孩的动作柔和到不可思议。左边零度和45度四连中，在正面投失了第一个，似乎是乱了节奏，右边45度也丢了一个。我提醒他没有时间限制，他低头看看脚下差一点就会踩到的花圃，前踏了小半步，张手三分球进。这一次他调整了姿势，后仰得厉害了些，出手后止不住的要后退。我家花匠伸手去拉了他一把，满井总算稳住重心没有一脚踏进花圃，吁了口气说：“谢谢。”

藤间笑眯眯的说：“小心哦。踩到花的话扣1球，崴到脚要扣2球。”

这无疑是假公济私，好在满井下一个点没有花圃干扰，两个球都进了。10中8在高中生球员来说已经是超班水准，不用看别人投我也知道他今天绝不会洗碗。果然接下来古志野头两个球都投失，紧紧抿着嘴走到翼侧准备试投，先空手模拟了一下动作，表情严肃。只要一拿到球他就完全变了一个人，眼神沉静凌厉，不肯说话不肯笑。这一次的试投干净利落的入筐，和篮网摩擦发出清脆声音。姿态完美的跳投，重心拔得很高，身体在空中笔直挺拔，精确的在最高点出手，球的飞行迅捷平直，唰的一声钻进网里。这是他火力全开的标志，果然接下来的7投只投失了花圃边上的一球，以10中7的成绩过关。古志野看起来终于有些满意，自己去把球捡回来递到我手上，果然又笑得阳光灿烂，龇着一口雪白的牙齿说：“Melo小姐，到你了。”

切，这小鬼还真的以为，我的场地，我的球，我会投输不成。

不是我自夸，这个世界上比我能投的人比起不能投的要少5个数量级以上。虽然膝盖里的钉子多少有些影响动作，但要在自家的后院来一个10中8终究不成问题。前9投8中之后最后一投换成了左手，好大一个air ball，正好传到藤间手里。我不知道这人有多久没做投篮训练了，昨晚看他跟宫木单挑倒是有板有眼，试投的第一球却实在不着边际。他自己也知道，笑出声来摇摇头。阿彰把DV交给阿蛙，亲自跑去捡了球抱着跑过来递给他，握着拳头说：“贤治哥加油。”

手感是很微妙的一种东西，并不是只要加油就可以，有时候越加油越完蛋。不过藤间显然有颗大心脏，微笑着弯腰摸了摸阿彰的脑袋，把他拉到旁边，起来就投了一个。非常惊险的球，在篮脖子上弹了一下，笔直向上弹起，落下来又刷了两圈筐，在所有人都以为它会最终转出来的时候落入网中。阿彰欢呼起来蹦蹦跳跳的鼓掌，连一贯喜欢摆酷的阿蛙都睁大眼睛，手里的DV也因此忘了拍摄。这次是荣治捡了球传出来，藤间接到球几乎没有停顿，马上跳投。看来是终于找到了节奏，球干脆利落的入网。

他投篮的姿势其实并不像满井那么完美，如果有一个专门的投篮教练在这里，一定会指出一大堆需要改善的地方，从膝盖到肩膀。但效果出人意料的好，HI赛里单场三分命中纪录就是在该少爷名下，14中10，那场球他掠下52分，三分球的命中好过两分球。当然即便是对无所不能的藤间贤治而言，这种事也算是偶然事件。他的问题在于手型不如满井稳定，所以完全看手风，准的时候超级准，不准的时候也可以超级不准。果然6中之后开始打铁，右侧45度连续两记砸筐偏出。最后一个点对他来说其实比较不顺，他是左撇子，平常就在这个角上准头偏低。但是这小孩蝉联MVP不是没有原因的，越是不利的局面越能发挥，最后两个球居然都轻松投进。阿彰首先松了口气，拼命鼓掌；我不知道为什么也好像松了口气，大概是因为无法想象这位刷盘子的样子。流川葎轻轻吹了声口哨，我斜眼看看他脸上的微笑，努力想象这一位刷盘子的样子，好像也有点困难。

这个后院里的命中率到现在就已经很可怕了，五分钟之前我决不会相信10中7居然会垫底。当然输给HI赛里前后两届三分王并不是什么不可接受的结果，而且再让两个小鬼重来一次命中率也未必就能够再有八成。但是更shock的事情还陆续有来，野草先生从正面的点开始投，慢悠悠举起球瞄了瞄，一看他出手的抛物线我就知道多半要进，果然皮球划出高高的弧线吊进篮筐，虽然这动作在比赛里一定是找帽，但在现在的打赌里，无疑非常实用——早该知道，一个在NY长大，跟Lou是好朋友，而且号称还曾经赢过他的家伙，怎么都不会没有两手。

当然，老实说，看着流川葎穿着皮鞋投出10中9，对我身为前职业球员的虚荣心的确是小小的打击。但更大的打击还在后面，泽北倒是穿着球鞋牛仔裤，轻轻松松的试投两记之后唰唰唰一口气连中了8个，全部的八个动作简直像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立于不败之地后的两个球也没有懈怠，同样投出10中9。三个小小鬼欢呼雀跃，我目瞪口呆，想了很久也没想通为什么一个日本料理的厨师会如此精通投篮，只好自我安慰说篮球又不光是大家杵在那里比扔飞镖。不过这样一来宫木的处境就很危险，倘若不能至少10中8就会洗碗。他其实倒真的不是以远投见长，这赌赛对他而言本来就吃亏。我正在想法子把这场赌赖掉不算，谷泽从我家后院篱笆外经过，好奇的说：“你们在玩什么？我也要参加。”我都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他就跃过篱笆跑过来，笑嘻嘻的抬手要球。

宫木拿着球摇摇头，自己先投了一个。印象里我很少看他投三分，一般都是三分线内一步的跳投，似乎他是以三分线作为校准射程的标志。姿势果然有些怪，一时间又说不上来是哪里，看了几个球之后才发现这孩子出手的时候微微歪着头。这无疑会影响平衡，而平衡会影响准确。好在他球感之好恐怕在这后院里也是数一数二的，校准的能力奇佳，总能在投偏之后立即找回准星。10中7对他来说已经是很好的成绩，谷泽显然也这么想，鼓了几下掌又伸手要球。我单手拿着球看着他，自己都觉得自己的笑容有些恶质。而且，其实这孩子的反应，我明明已经猜到。

“定点三分10中8和洗一打盘子，你觉得哪一个比较容易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