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人生最大危机，就是指布景、演员和情节都出乎自己意料，并且连剧本出自谁的手笔都不知道。
有那么一瞬间方之晔觉得自己宁可穿越，只要那个世界也有一个卓頠就可以——同时还不认识常凯申的话，那就完美了。
幸好常大少看来比他还要尴尬，脸色可疑地直接伸手按了护士铃。这间病房一看就贵得要命，护士当然也训练有素，从按下铃到护士出现只相隔十五秒，十五秒里大少爷只来得及说：“我正好路过……就进来看看。”
方之晔也只好斟酌着客气回答：“辛苦您了，真是多谢。”
他到这时候才抽出时间问正忙着各种记录的护士小姐：“不好意思，请问现在几点？”
“三点，早上。”那姑娘头也没抬，“五天后。”
她麻利地结束工作，简单询问了一下方之晔的感觉，得到的答案只是“肚子饿”。显然这对于一个刚从ICU出来不久的患者来说难以置信，护士小姐狐疑地皱着眉头一阵风般离开病房去叫值班医生。方之晔设法让自己稍稍坐起身来，手脚有些软，但还在接受范围之内。常大少在护士离开之后又开始手足无措，虽然大概只有方之晔看得出来。脑子里的某个波段哔哔哔的闪着“高危勿近”的警告信号，方之晔打定主意坚决不先开口。不过看来没起什么作用，常凯申站在床边，低头看着床头那束紫玫瑰，指尖沿着其中开得最盛大的那一朵的花瓣边缘轻轻走了一圈，看样子是下定了决心。
“阿猫小姐。”
方之晔不自觉的抖了一下。
他知道自己应该想个什么办法岔开接下来的对话，但是气场就是这么回事，当常大少决心要继续说下去的时候是没有人可以阻止他的。方之晔只是稍微一犹豫就已经错过了机会，常凯申继续说下去：“我其实不是正好路过。抱歉因为我过于担心您，所以用投资人的身份稍微向医生打听了一下您的病情。”
方之晔眨眨眼睛，望着头顶层层叠叠的输液袋，几乎要错觉自己坐在果实累累的葡萄架下。从输液袋上潦草记号标记的内容判断，医生对自己的病情显然产生了严重的误会——对一个正常世界的正常医生来说这倒也无可厚非，毕竟一个正常健康无病史的女性身上引发子宫大出血的原因并没有那么多，并且从常大少的表情看来，医生得出的结论果然是其中最高发，因此也最容易令人接受的一条。
他有0.01秒的时间争取开口解释的机会，但是又能解释什么呢？方之晔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被送到这么一个对自己情况一无所知的医院，接受完全不对症的治疗，并且醒来的时候身边还没有亲友陪伴。他简直完全不能接受这种设定，部分是这家伙已经习惯被大家宠爱很多年，另一部分是因为身体虚弱的时候心情本来就容易低落，偏偏一上来就面对常大少这种大招，顺理成章地迅速失去了斗志。所以这时候他岂止懒得开口，简直都懒得思考听进耳朵的话，脑子放空地盯着天花板，放任常大少一直说了下去。
“我并不是想要干涉您的人生选择，不过在过去的四十八小时里，那个应该对此负责的男人一直音讯全无，您的朋友们对他的存在也语焉不详，没有人肯去联系他。”常大少一旦开始说话就越来越镇定，慢慢找回了平常那种颐指气使的派头，指了指床头的电话，“您要么现在给他打个电话，告诉他现在您的状况。要么就放弃那个不可靠的男人，考虑一下嫁给我吧。”
方之晔茫然地看了他三秒钟，低血糖的脑子里才反应过来“嫁给我吧”是什么意思。
“抱歉，我不能这样。”
他说这话的时候半合着眼睛，语气轻飘飘地好像梦呓。常凯申后退了半步，点点头。
“原本我只是想要恳请您好好照顾自己。但是……抱歉我不能坐视像您这样美好的姑娘过着现在这种生活。”他没有回头，仅仅只是抬起一只手臂就制止了正要进来的医生。“刚才那个提议您不考虑没关系，不过请允许我照顾你。”
有那么一瞬间方之晔真想假装晕过去算了。但是对待常大少有效的策略唯有一条，那就是比对方更坚决。“对不起，我有我的理由，只是现在不能告诉您。”
他盯着常凯申的眼睛，告诫自己决不能移开目光，在心里从一默数到十。脸颊发僵，嘴角的微笑一定有些古怪。他看到对方慢慢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风度翩翩地欠欠身，似乎正要开口说话，却被门外闯进来的人撞了回去。
恶魔先生依然顶着方之晔的脸，向常大少潦草道了个歉，朝他扬了扬手里的保温桶。
“亲爱的，我就知道你醒了。刚刚煮好的海鲜粥，我来喂你吧。”
海鲜粥很美味，米粒颗颗晶莹剔透，粘度恰到好处，虾和贝肉又鲜甜又弹牙。方之晔吃了第一口就知道那一定是卓頠的手笔，余光瞄到常大少拿起外套和完成检查的医生一起离开，立刻问梅菲斯特：“他呢？”
“一小时前去了机场。”梅菲斯特说，“在候机室里用facetime远程监控我煮粥来着。是费尚文那边的事儿，来回好几次了，他们后天一起回来。”
方之晔推开喂得太急的勺子，嘴里那口有点烫的粥缓了缓才咽下去。他低着头想了想，没让梅菲斯特看到唇边那一丝冷笑。
“哦？所以你的百科全书积分只能靠我来赚了？”
“或者我也可以用功地去泡图书馆，不过这不是放心不下你么。”梅菲斯特笑嘻嘻地说，“一共只离开了两个钟头就让你被求婚了，某人回来一定会断我电的，求援护啊亲～”
方之晔摇摇头要过勺子，一边自己喝粥一边听梅菲斯特报告。恶魔的好处是全知全能上帝视角，这几天的事情巨细靡遗地噼里啪啦倒了一通，顺便报告了每个人的去向。方之晔原本对醒来后见到的第一位医生居然是个陌生人极度不解，不过听说双胞胎新多出来的那一个身体不稳定，小泽小朋友终于搞定了肾源刚动完手术，就连庄彧都病倒了，总算充分理解了医生们忙得有多不可开交。
“……桂花过敏？”
“平行世界总会有点微妙的差异。那个位面的这一位据说就是这样的。”梅菲斯特说，“费尚文和卓頠去给国家机器打工赚你们两位的身份证和社保卡，一周后你就再也不是没保险没学历没工作的三无人类啦。”
方之晔差点把那口粥喷到他脸上。
他这时候才终于明白了常凯申那句“过着现在这种生活”指的是什么，再加上常大少恐怕早就查出来的“没男友”和“没存款”，让他一时同情心爆发倒也顺理成章。
至于同情心之外的部分，方之晔不想考虑，并且擅自判定常大少也并不是那么需要。
“我什么时候可以出院？”
恶魔先生摊摊手，露出个古怪的笑容。
“至少要等到早上，某人来看过你之后吧。”
